啊,这样才对,这才是自己家里人表示的亲切感情。看来她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独,金塔纳尔仍是她的。她也热烈地吻他,并暗暗发誓,一定要永远忠于他。堂维克多的八字胡像一把潮湿的扫帚,带着沼泽地的潮气,将妻子的前额弄得湿淋淋的,但她并不感到讨厌。他那一头**灰白、发尖焦黄、像刷子一样的头发在她看来是金发,银发。
堂维克多也认为,安娜的病“没有什么要紧”,但他心里也因没有坐四点半的那趟火车回来而感到内疚。
“克雷斯波,当时我就有预感,要是真的早点回来就好了。”他又回头对比西塔辛说,“夫人,不知为什么我总想早点回来。”
“是那么回事儿,预感是有的。”银行职员的妻子大声地说,她打算举自己的例子加以说明。
“可都怪他……”
弗里西利斯耸了耸肩,便去给病人号脉。安娜抓住他的手,对他表示谅解。堂维克多的确想早点回家,不过,他是想早点回来看戏。这点他不好说出口。弗里西利斯虽可以揭穿堂维克多的“预感”,但他没有开口,只是摘下帽子,露出一头浓密的、像野人的毛一样的头发。他剪了个平头,头发像一堆灌木丛。他皱着眉头,闭起灰色的眼睛,因为他讨厌灯光。但这么一来,身躯常和家具相撞。他身上还带有山林的气息和沼泽地上的雾气。他有点像落入陷阱的野兽,也有点像受光亮的吸引误人家宅内的蝙蝠……他站在烦躁不安、忧心忡忡、发着高烧的安娜身边,浑身散发着健康的气息,以此感染病人。
比西塔辛说要陪病友过夜,他们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劝说她走了。房间里只剩下夫妇俩时,安娜再次请丈夫拥抱自己,并泣不成声地对他说:
“你先别去睡觉,我害怕,金塔纳尔,看在上帝分上,你别走。”
“我不走,亲爱的,我不走,你放心吧。”他亲切地将床单盖在她的身上。庭长夫人发觉她丈夫有点发愁。
“怎么啦?你在发愁?你是不是以为我的病比人们说的还严重?你想瞒着我?”
“不是这么回事,亲爱的,看在上帝分上……不是这么回事。”
“是的,是这么回事,我知道你的脾气。不过,你不用害怕,我向你保证,我很快会好的,我已了解自己的病情。我的病发起来很凶,过一会儿就好了……眼下我确实很紧张,我仿佛觉得世界就要将我抛弃,我成了孤身一人,所以,想要你陪陪我,但这很快会过去的,这只是神经紧张……”
“是这样的,亲爱的,是神经太紧张了……”
说完,他身不由己地站起来,说:
“我的心肝,我跟你在一起。”
他走出边门。在过道上他大声地说:
“佩德拉,塞尔万塔,安塞尔莫,随便哪一个听着,堂托马斯将石鸡拿走了吗?”
安塞尔莫翻看了那一堆放在厨房里的死鸟,从远处回答说:
“拿走了,老爷,这儿没有石鸡了。”
“岂有此理!他老是将石鸡拿走。这是我的,是我打死的,肯定是我开枪打死的。真不像话!安塞尔莫,你听着,明天一大早你就上堂托马斯家,要一本正经地去将那只石鸡给我要回来,无论怎样也得要回来,明白吗?这不是在开玩笑。就是拔了毛,也得将它要来。‘是谁的就应该归谁’。①”
①原文是拉丁文。
安娜听到叫喊声,知道丈夫这样说没有恶意,便原谅了他。“猎人都是这样的。”她仁慈地想道。
堂维克多又来了。为刚才石鸡的事他很激动,妻子甜甜的微笑使他恢复了平静。
安娜到午夜一时半才入睡。堂维克多到这时才去睡觉。
脱去外衣上了床后,他才意识到他亲爱的安娜生病是很大的不幸。不过,他并不惊慌,反正不会有危险。如果有危险,那她一定会痛苦不堪。她不觉得**,不感到惊恐,也就不会有危险。不过,这也算是他倒霉,至少有好几天不能去看戏。虽说这阵子在剧场演出的是个说唱团,但他坦率地承认,自己对说唱剧那种柔和、朴实的艺术美也颇为欣赏。前些日子他就看了《海滨》、《蓝色的多米诺》和《誓约》,领略了其中的艺术情趣。可是,为开始筹建西欧经济铁路和省长一起进行的考察自己还去不去?和总工程师在俱乐部约好的那几盘多米诺骨牌还玩不玩?饭后还出去散步吗?一想起多日不能出门,他就害怕……他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熄了灯。见到一片黑暗,他又感到内疚,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不想可怜的妻子,只想自己过得舒服些。他好像在表示歉意,实际上只是在欺骗自己。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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