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注意的是《正纬》篇,其中如“神道阐幽,天命微显”;“有命自天,乃称符谶”;“昊天休命,事以瑞圣”等,唯心主义的成分更多,但仍未可遽定《正纬》篇完全是唯心的。不应忽略《正纬》篇的主旨,正是反对东汉神鬼化、宗教迷信化的谶纬之书。本篇既论证了纬书之伪,又痛斥方士诡术“或说阴阳,或序灾异”,用“鸟鸣似语,虫叶成字”等来骗人,是“乖道谬典,亦已甚矣”。全书多次提到“河图”、“洛书”,本篇讲的更多。并对这种现象作了刘勰自己的解释:“昔康王河图,陈于东序,故知前世符命,历代宝传。仲尼所撰,序录而已。”这个解释很能说明刘勰对这种古代传说的态度。前代把“河图”、“洛书”之类当做国宝一代一代传下来,孔子讲了这些,刘勰认为不过是“序录而已”。这就解脱了孔子,也表明了刘勰自己的理解。《文心雕龙》虽多次讲到“龙图”、“龟书”,既未正面论述,更未宣扬或肯定其灵威,除了也不过是“序录而已”外,唯一的解释就是:“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原道》)以刘勰及其时代的科学知识,是难以正确地解释这种现象的。古书已多有记载,刘勰无法否定它,但却否定了这是上帝的安排,认为是自然而然产生的现象。 所以,《正纬》篇的唯心主义杂质虽然更多,正可通过此篇以通观全书。只要不惑于表面词句,而细察其具体用意;不纠缠于支节问题,而研究全篇主旨,我们不难看到《文心雕龙》全书的主导面是唯物的,而不是唯心的。
刘勰并不是无神论者,这是可以肯定的。但如果由此而笼统地推论其全部文学理论是唯心的,而不问其对具体问题作何具体论述,那是得不出符合实际的结论的。以《祝盟》篇来看,讲的虽是祝告天地、盟誓鬼神之文,却未论证天地鬼神的灵验。所谓“天地定位,祀遍群神”,也只是客观的“序录而已”。既论历代祝盟之文,自然会联系到历代祝盟之事,而不是刘勰在提倡、主张“祀遍群神”。刘勰没有宣扬神,也没有否定神,这固然是他的局限。问题在于怎样对待祝盟这个具体问题。他一再强调的却是:“崇替在人,咒何预焉”,盛衰决定于人,咒祝是不起作用的;“信不由衷,盟无益也”,信誓之辞不出自人的真心实意,对天盟誓也毫无益处;“忠信可矣,无恃神焉”,他劝告人们不要依靠神,而要相信自己。这就十分可贵了。不仅如此,本篇还肯定了有“利民之志”和统治者“以万方罪己”的祀文,而批判“秘祝移过”,把罪过推给臣下和老百姓的恶劣做法。曹植有一篇《诰咎文》,其序有云:“五行致灾,先史咸以为应政而作。天地之气,自有变动,未必政治之所兴致也。”61,其为反对汉儒天人感应之说是很明显的。而刘勰在对汉魏时期的祝文全加批判之后,却赞扬说:“唯陈思(即曹植)《诰咎》,裁以正义矣。”这岂非刘勰的卓见!
上举《正纬》、《祝盟》两篇,在《文心雕龙》五十篇中,不仅不是最优秀的,反而是涉及鬼神迷信较多,唯心思想较重的两篇。于此可见,只要略加具体分析,唯心的成分,在《文心雕龙》中并不是主要的。 《文心雕龙》是一部文学理论著作,以上分析,可以提供参考,但要判断文学评论家的刘勰的思想,主要还应根据《文心雕龙》中表述的文学观点。不过,从文学观来看,也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文原于道”是根本问题,有人认为“人文之元,肇自太极”是关键问题,等等,都各有一定的理由。找根本,抓关键,这是完全必要的,但所谓根本或关键,应指决定其整个文学观的因素,应该是支配全局性的东西,而不是局部的个别观点,更不是把刘勰自己并无意探讨的问题硬套上去。
刘勰的全部文学理论,不出“情”“物”二字及其相互关系。评论作家作品,要看其“序志述时”(《通变》)如何;讲艺术构思,要问思(“情”)从何来;论艺术风格,要讲“性”之所生;论比兴,以“至切为贵”;讲夸张,就反对“夸过其理”而“名实两乖”;抒情则“情以物迁”;状物则“功在密附”(《物色》)等等。一个文学理论家,怎样回答“情”与“物”的关系,就是要说明:文学艺术是作者头脑的主观产物,还是客观现实通过作者思想感情所作的反映;作者的情志是来自客观的“物”还是主观的“心”;以及文学艺术能不能、应不应真实地反映客观事物。这才是决定全局而能判断一个文学理论家属唯心或唯物的根本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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