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勰对文学与现实的关系的认识,当然也有他的局限。如过分夸大封建帝王的作用,认识不到阶级斗争、生产斗争对文学家和文学创作的重要意义。再就是过分强调征圣、宗经,说儒家经书是“文章奥府”,“文能宗经”,就有六大好处等,都是对作家更直接、更*地去接触现实、认识现实的忽视。但这些不足之处,仍未足以改变其基本上是唯物的文学观。 古代哲学家,有的认为世界起源于“气”,如《原道》篇所说:“人文之元,肇自太极。”“太极”就是混沌未开时的“气”62;有的认为世界起源于“水”,认为水是“万物之本原也,诸生之宗室也”63。这当然是对物质起源所作并不科学的解释,但我们不能不承认两说都是朴素的唯物观点。所以,刘勰虽认识不到物质世界的本质,却明确讲到文学创作受制约于客观的“物”。《物色》篇说:
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献岁发春,悦豫之情畅;滔滔孟夏,郁陶之心凝;天高气清,阴沈之志远;霰雪无垠,矜肃之虑深: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
这里不仅讲到物色有强大的感人力量,而且具体说明了作者不同的情,来自不同季节的不同物色。物是情的决定因素。作者的思想感情既然是由物引起并随物的变化而变化的,则文学创作就是抒发这种来自客观的物的感情。这是从自然景物和作者的情的关系来讲的。《时序》篇则从时代社会对文学的影响来讲情与物的关系。社会现象更为复杂,刘勰也就不同历史时期的特点,分别说明不同的社会现象对文学创作所起的不同作用。如对商周以前的文学创作情况,则以统治者的德政与昏庸而产生不同的作品,说明:“歌谣文理,与世推移,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论建安时期的文学创作,就说:“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东晋的文学创作,则由于玄风的影响,“诗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总结这些情况,说明“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王政的得失、社会的动乱以及学术思想,对文学创作的发展变化,都有密切的关系。刘勰对这方面的认识虽然未能抓住社会现实中最本质的东西,但不仅上述事实基本正确,对于说明情与物的关系,也是有力的。总的来看,以上两个方面说明,刘勰认识到文学创作不是主观臆造,作者抒写的情志,不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而是来自外物,受制约于外物,这就应该说是唯物的观点。前面已经说过,这种观点在《文心雕龙》中,并不是局部的、个别的,除《时序》、《物色》两篇作了集中的论述外,它如《明诗》、《诠赋》、《神思》、《比兴》等,都有这方面的论述,都和这种观点有密切的关系;在分论各个问题时还要讲到,这里就不加细说了。 以上讲“情以物兴”。表达在作品中的“情”既然来自客观的“物”,自然通过“情”,就可看到客观的“物”;也就是说,作品可以反映客观事物。所以,刘勰在《诠赋》中称这方面为“物以情观”。刘勰对这方面虽没有专篇论述,散见于各有关篇章的也不少,并有较为清楚的认识。如肯定《楚辞》的“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辨骚》);说晋宋时期的作品能“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故能瞻言而见貌,即字而知时”(《物色》);甚至可以通过写得“精之至”的作品“觇风于盛衰”,“鉴微于兴废”(《乐府》)。从文艺作品中反映出或看出一个国家的士气、盛衰,可能这种具体说法有所夸大,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反映到作品中的“物”,并不是纯客观地摹物状形,而要通过作者主观的“情”。而这种“情”又和当时的社会风貌,上自王政得失,下至风衰俗怨有一定联系。但这必须要写得“精之至”的作品,才能反映出来,不真实的,虚情假意的作品是不可能的。因此,刘勰极力反对“世极迍邅,而辞意夷泰”(《时序》之作,)批判“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情采》)之制。所以,他一方面主张“为情者要约而写真”,要存其“真宰”(《情采》),表达真实的思想感情;一方面注意到要“象其物宜”(《诠赋》);“体物为妙,功在密附”,从而写出“情貌无遗”(《物色》)的作品。要能做到这点,就必须“触物圆览”,对所写事物作全面的观察了解。刘勰对这方面的论述也很多,仅以《物色》篇来看,就一再讲到“流连万象之际,沈吟视听之区”,“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屈平所以能洞监**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等等。这已从物色对文学创作总的作用,怎样*细致地观察景物,到创作构思中情和物的交织情形等不同角度,说明了物色在文学创作中的重要作用。正如本篇“赞”辞所说:只有“目既往还”,才会“心亦吐纳”。没有对客观事物的接触,主观空虚的“心”是吐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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