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
这就上升为规律了:有其物,就必有其形;有其形,就必有其文。这种必然性,刘勰称之为“道”;这种“文”,就称之为“道之文”。这就说明,《原道》篇中概括这种必然性的“道”,是指万物自然有文的法则或规律。
“道”这个概念虽然比较复杂和抽象,但从以上分析来看,刘勰赋予它的意义还是相当明确的。其所以产生种种分歧,比较常见的原因有二,一是有的同志研究古人,有一种查三代的爱好。诚然,为了追根探源,对某些问题查清其来龙去脉是必要的。但用于《原道》的研究,却往往是从词句的运用上查其出于何典,由是据以推断其源于何家;所谓“儒家之道”、“佛家之道”、“道家之道”云云,多由此而来。对刘勰来说,这显然不是一种可靠的办法,因他不仅好用古书,诸子百家都有,且好创新义,特别是“自然之道”的观点,完全是刘勰的独创,借用古书古语虽多,要说明的问题却与古人无关。再一种情况是脱离“原道”的论旨,往往议论虽精,火力虽猛,却是空炮。早在1957年,就有人提出《原道》篇所论“文学源泉”的问题69,其后讨论刘勰世界观的不少文章,都论及《原道》篇对“文学起源”问题的唯心主义观点。如果文学的源泉问题、起源问题,真是《原道》篇的论旨,那是刘勰自己写的文不对题了。可是,细检原文,全篇三段,第一段讲“自然之道”,第二段讲人类文化的发展,第三段讲“自然之道”和儒家圣人的关系,并未走题。全篇主旨,是要说明天地万物自然有文的规律,而不是讲文学的起源和源泉。当然,第二段从“人文之元”,讲到周、孔之文,是涉及人类文化的起源问题了;对有文字以前的传说时期,刘勰用“河图”、“洛书”之类来解释“人文之元”的情况,无疑是不正确的。但有两个具体问题不能不研究:第一要看刘勰对这类古代传说是怎样理解的,他用这些企图说明什么问题?刘勰的回答是“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有的同志对“神理”二字很有兴趣,比之黑格尔的“绝对观念”,这岂不是欲抑实扬,把刘勰估计得太高了?5、6世纪的刘勰,怎可能有18、19世纪伟大哲学家黑格尔的“绝对观念”?刘勰的这个“神理”,也就是他的所谓“道”,这个看法基本上是一致的。本篇讲“天文”、“人文”的两段,都是旨在阐明“自然之道”这个普遍规律,两个部分的命意是一致的。十分明显,“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和上段说的“夫岂外饰,盖自然耳”,正是一个意思;就是说“河图”、“洛书”的出现,从“文”的意义来看,并不是什么人为的东西,而是一种自然出现的现象。就刘勰的这种理解和用意来看,就很难说他是唯心主义了。
第二,用“神理”来解释那些并不存在的古代传说,无论刘勰是疑信参半还是完全相信实有其事,总是对上古“人文”的一种错误推测,这是他难以避免的局限。问题在于,这种错误认识(以“河图”、“洛书”等为人文之始)在《文心雕龙》全书中占什么位置。事实是,它不仅毫无影响于刘勰的整个理论体系,即使在《原道》篇中,也是无关宏旨的。因此,我们固应看到他有此局限,但要据以判断刘勰总的思想是唯心主义的,就没有多大力量。 认为《原道》篇论述了“文学源泉”问题,那就离题更远。这种看法可能与纪昀的评语“文原于道”之说有关。由“文原于道”再理解为“文源于道”,这样,“道”就成为文学的源泉了。无论把“道”解作何家的“道”,都只能是观念而不会是物质;以某种观念为文学的源泉,自然就是唯心主义了。但《原道》既未讲文学的源泉问题,“原道”也不是“文源于道”。
仅就“原”字说,是可以释为“源泉”的。但“原泉”的原意和今天所说生活的“源泉”还不是一回事。孟子:“原泉混混,不舍昼夜。”70班固:“源泉灌注,陂波交属。”71《孟子》朱注:“原泉,有原之水也。”由此可见,从字面上说“原道”是“文源于道”,也是不通的。当然,“文源于道”也绝非刘勰以“原道”命篇的本意。
早于刘勰六百年前的《淮南子》,也有一篇《原道》冠于全书之首。高诱注:“原,本也。本道根真,包裹天地,以历万物,故曰‘原道’。”刘勰的《原道》,是否也取“本于道”的意思?他自己讲的很明确:“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序志》)《原道》的内容也正是论证天地万物都本于“自然之道”而有其文。特别是其中曾讲到:从伏牺到孔子,“莫不原道心以敷章”,概括了一切“人文”无不是本着“道”的基本精神来进行著作。“原道”二字在这里的具体运用,说明“原道”与文学的源泉是“道”之意,了不相关。因此,要据以论断刘勰的唯心主义就势必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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