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可是一番光景,用紫檀隔板,隔出两开大小的一个长方形房间,里面是西式布置,四周红色丝绒的安乐椅,配着白色髹金漆的茶几,中间一张与茶几同一质料式样的大餐台,上面已摆好好八只纯银的高脚果盘。
等主客坐定,随即有两个面目姣好的丫头来奉茶敬烟;至此才是开始寒暄的时候。
“森二爷这一晌的酒兴怎么样?”
“很好哇!”宝森笑道:“从天津上船那天起,酒兴就没有坏过。”
“要这样才好。”胡 雪岩问古应春,“森二爷怎么没有把花想容带来?”
“多谢,多谢!”宝森抢着回答,“我到府上来作客,没有把她带来的道理。”
原来花想容是“长三”上的“红倌人”,为宝森所眷;胡 雪岩邀他来一赏西湖秋色,原曾在信上写明,不妨挟美以俱,而宝森却认为于礼不合,没有带花想容来。
接下来便纵谈上海声色与新奇之事,宝森兴味盎然地说他开了多少眼界,看了外国的马戏、东洋女子“天胜娘”的戏法。一面谈,一面不断有丫头送点心来;宝森喜欢甜食,最中意又香又糯用冰糖煮的桂花栗子。
“雪岩,”宝森是衷心向往,“我看当皇上都没有你舒服,简直是神仙嘛!”他指着窗外,耸起于假山上的那座“百狮楼”,忽然想起一句唐诗,便念了出来:“‘楼阁玲珑五云起’。”
“森二爷谈诗,我就接不上话了。”胡 雪岩转脸说道:“厚斋,你看哪一天,把我们杭州城里那几位大诗翁请了来,陪森二爷谈谈。”
“不,不!”宝森急忙摇手,“我哪里会做诗?千万不必,免得我受窘。”
看他是真心话,胡 雪岩一笑置之,不再多说。陶敦甫怕场面冷落,便即问说:“森二爷,上海消息灵通,不知道刘制台的参案怎么样了?”
听得这话,宝森突然站了起来,“嘿!”他蓦地一拍双掌,声音极大,加以动作近乎粗鲁,倒让大家都吓一跳,再看到他险上有掩抑不住的笑容,便越发奇怪了。
“森二爷,”胡 雪岩说:“请坐下来,慢慢谈起。”“谈起刘岘庄的参案,可真是大快人心!”他摩腹说道:“我肚里的积滞都消了——”
刘岘庄便是两江 总督刘坤一。自从出了盛宣怀的案子,李鸿章便是此人在两江 ,对他是一大妨碍;而盛宣怀更是耿耿在心,企图中伤。但刘坤一的官声不错,封疆大吏又不比京官,号称“都老爷”的监察御史,见闻不足,无法参他;就上折参劾,慈禧太后亦未必见听。几经筹划,认为只有一个人够资格参他,而且一定见效。
此人就是“彭郎夺得小姑回”的彭玉麟,湘军木师的领袖。洪杨既平、彭玉麟淡于名利,外不愿当督抚,内不愿当尚书;于是有人建议,长江 水师龙蛇混杂,盐枭勾结,为害地方不浅,彭玉麟清刚正直,疾恶如仇,在长江 威望素著,不如仿照旗营“专操大臣”的制度,派他专门巡阅长江 水师,得以专折奏事,并颁给“王命旗牌”,遇有不法官吏,得以便宜行事。彭玉麟接受了这个差使,一年一次巡阅长江 水师,其余的日子,便住在西湖上,与他的孙儿女亲家俞曲园唱酬盘桓,消闲如鹤。
不过到得彭玉麟出巡时,威名所播,确能使贪官墨吏,相顾敛迹;他所管的事,亦不限于整顿水师纪律,长江 沿岸各地他看不顺眼的事都要管,职权仿佛明朝“代天巡守”的巡按御史;曾经在武昌请王命旗牌立斩不法的水师总兵谭祖纶;至于地方官经他参劾,革职查办的,亦颇不乏人。总之,只要彭玉麟参谁,谁就非倒楣不可。
盛宣怀想到了这个人,李鸿章亦认可加利用,于是摭拾浮言,激动了彭玉麟的脾气,真个以密折严劾刘坤一,大致是:第一、鸦片瘾大,又好逸乐,精神不济,无力整顿公事;第二、姨太太很多,稀见宾客,又纵容家丁,收受门包皮;第三点最厉害,亦是彭玉麟亲眼所见,最感不满而又是他应该管的事:“沿江 炮台,多不可用,每一发炮,烟气迷目,甚或坍毁。”
密折到京,慈禧太后召见军机,决定振彭玉麟进一步密查;同时内召来京觐见,打算不让他回任了。据说荣王曾经跟李鸿章商量过这件事,其时陕甘总督改派曾国荃,而曾国荃嫌地方太苦,又怕无法指挥左宗棠的嫡系部队,一直不愿就任,使得朝廷深感为难,不如乘此机会,改派刘坤一当陕甘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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