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都斯塔是他钟情的地方。虽然人们称他为博学的神学家。哲学家和法学家,但他本人并不看重这些,他特别看重自己对斐都斯塔的研究。他对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城里城外,全都非常熟悉。他不但了解城市的外形,也了解城市的“内心”。他对每个市民的心灵深处,对每幢房屋的各个角落,全都进行过审视和察看。他看到这座雄伟的城市便想一口将它吞下去。他和生理学家不同,生理学家在解剖机体时,只是为了进行研究,而他却像个美食家一样拣可口的吃,他手中使的不是解剖刀,而是刀叉。
眼下他只能拿斐都斯塔来满足自己的欲望,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德·帕斯曾梦想过往更高的地方爬,这点他至今仍没有放弃。就像年轻时他满怀**地阅读过的那首英雄史诗至今仍记在心里一样,他也记得当年自己的雄心壮志。他曾想像过自己已当上了托菜多大主教,亲自参加在罗马举行的选举教皇的红衣主教会议。这一切在他看来,并不是高不可攀的。事在人为嘛,要紧的是要动手于。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种幻想渐渐变得朦胧了,变得越来越遥远了。“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们越是接近现实,我们幻想的目标便离我们越远。”讲经师想道,“因为幻想的目标不在未来,而在过去。我们眼前见到的只是一面镜子,它反映了过去的离今天已相当遥远的岁月里梦想过的事物……”尽管他还是喜欢登高,尽一切可能往高处爬,但是年轻时那种不切实际的空想已慢慢地在他的脑海中消失了。他眼下已三十五岁了,他的权力欲比过去更加强烈,只是他不那么好幻想了;他也不那么好高骛远了,但对需要得到的东西却有了更迫切的渴求;他需要得到眼下能得到的东西。他像个饥不择食的人,也像个在沙漠中口干舌燥的人,只要能解渴,宁肯饮水坑里的泥浆水,也不愿等着人们在远处发现清泉。
有时,他感到自己的意志有些消沉,缺乏自信心,想到这儿,他不禁不寒而栗,但他从来没有将这种情况告诉过别人。他认为,也许自己永远也达不到过去向往的目标;眼下担任的神职已达到了顶点,将来混到老,也只能当个教区的主事吧。想到这儿,他感到吃惊。为了驱除这些想法,将它们忘掉,他便疯狂地享受眼下能得到的一切,滥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就像关在笼中的狮子贪婪地吞食着驯狮人扔给它的肉一样,恨不得将他的猎物——受天主教影响很深的整个斐都斯塔——都一口吞下去。
他向往的目标变得更具体、更现实,他的愿望也更强烈了。在整个教区内他能随心所欲地干自己想干的事,他是主人的主人。他已将主教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使主教在不知不觉中心甘情愿地当自己的俘虏。于是,教区的法官常常刮起一阵旋风,以主的名义,随意进行处罚和鞭笞。
每当他听到人事调动的消息,情绪便会引起波动,比如,某某人年纪轻轻就被任命为主教。他算了算,觉得自己已经落后,再也爬不到高位上去了。就在他这么思考的时候,受俸牧师堂库斯托蒂奥却在妒忌他,因为他三十岁就当上了讲经师。
堂费尔明观赏着斐都斯塔的景致。有人想和他争夺这座城市,然而,他一定会将它独吞。难道有人连这么一块小小的土地也不让他占有,要从他手中夺走吗?不行,这是他的,是他经过一番战斗才赢得的。谁叫他们这么愚蠢呢?爬上了这么高的塔楼,讲经师这时有些飘飘然了。往下看,街上的斐都斯塔人像一只只甲壳虫;那些发黑的旧房子又矮又小;那些爱虚荣的市民们看成宫殿的豪门大宅,也不过是一个个土堆和老鼠窝而已。在他脚下的恩西马达城区那些陈旧破败的府第的主人们过去究竟干了些什么?他们有什么业绩呢?他们只不过是继承了祖业罢了。而他呢,他干了些什么?他要征服他们。每当他想起自己年轻时追逐的目标时,堂费尔明就觉得斐都斯塔这个天地对自己来说,实在太小了。他可是在罗马布过道说过教的人,在一段不太长的时间里,他曾受到过教廷最高当局的称赞,因此,他认为待在斐都斯塔天主教堂里是埋没了自己。但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他认为那只是早熟的孩提时代的幻想,是不切合实际的,因此,征服了拜倒在自己脚下的这座城市,也就是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想想孩提时代的种种幻想,再看看眼下的现实情况,德·帕斯似乎有种快感。讲经师现在已开始瞧不起年轻时那种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他不喜欢这些幻想,他将这些幻想比做曾经被自己深深地爱恋过的女人,这些女人使自己干了许许多多蠢事,眼下应该忘掉她们,蔑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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