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克利斯朵夫

作者:罗曼·罗兰


  这句老实话使他们俩都笑开了。
  克利斯朵夫向着她关上的抽屉走过去。
  “让我来找行不行?”
  她跑上来想拦住他:“不,不,不用再找,我知道的确没有了。”
  “我打赌你一定有的。”
  他一来就把他要的钮扣得意扬扬的找到了。可是他还要另外几颗,想接着再找;但她把匣子抢了过去,赌着气自己来找了。
  天黑下来了,她拿了匣子走近窗口。克利斯朵夫坐在一旁,只离开她几步路。女孩子爬在他的膝上,他装做听着孩子胡扯,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其实他瞧着萨皮纳,萨皮纳也知道他瞧着她。她低着头在匣子里掏。他看到她的颈窝跟一部分的腮帮,——发见她脸红了,他也脸红了。”
  孩子老是在讲话,没有人理她。萨皮纳木在那里不动了。
  克利斯朵夫看不清她做些什么,但相信她是什么也没做,甚至也没看着她手里的匣子。两人还是不作声,孩子觉得奇怪,从克利斯朵夫的膝上滑了下来,问:“干吗你们不说话了?”
  萨皮纳**转过**,把她搂在怀里。匣子掉在地下,钮扣都望家具底下乱滚;孩子快活得直叫,赶紧跑着去追了。萨皮纳回到窗子前面,把脸贴着玻璃好似望着外边出神了。
  “再见,"克利斯朵夫说着,心乱了。
  她头也不回,只很轻的回答了一声"再见"。
  星期日下午,整个屋子都空了。全家都上教堂去做晚祷。萨皮纳可是一向不去的。有一次当幽美的钟声响个不歇,好似催她去的时候,克利斯朵夫看见她在小花园里坐在屋门口,便开玩笑似的责备她;她也开玩笑似的回答说,非去不可的只有弥撒祭,而不是晚祷;过分热心非但用不着,并且还有些讨厌;她认为上帝对她的不去做晚祷决不会见怪,反而觉得高兴呢。
  “你把上帝看做跟你自己一样,"克利斯朵夫说。
  “我要是他,那些仪式才使我厌烦呢!"她斩钉截铁的说。
  “你要做了上帝,就不会常常来管人家的事了。”
  “我只求他不要管我的事。”
  “那倒也不见得更糟,'克利斯朵夫说。
  “别说了,"萨皮纳叫起来,"这些都是亵渎的话!”
  “说上帝跟你一样,不见得有什么亵渎。”
  “你别说了行不行?"萨皮纳半笑半生气的说。她怕上帝要着恼了,便赶快扯上别的话:“再说,一星期中也只有这个时间,能够安安静静的欣赏一下园子。”
  “对啦,他们都出去了。”
  他们彼此望了一眼。
  “多么清静!"萨皮纳又说。"真难得……我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嘿!"克利斯朵夫愤愤的嚷起来,"有些日子我真想把她勒死!”
  他们用不到解释说的是谁。
  “还有别人怎么办呢?"萨皮纳笑着问。
  “不错,"克利斯朵夫懊丧的说。"还有洛莎。”
  “可怜的小姑娘!”
  他们不作声了。然后克利斯朵夫又叹了口气:
  “要永远象现在这样才好呢!……”
  她笑眯眯的把眼睛抬了一下,又低下去。他发觉她正在做活:
  “你在那里做什么?”
  (他和她隔着两方花园之间绕满长春藤的铁丝网。)
  “你瞧,我剥青豆来着,"她把膝上的碗举起来给他看。
  她深深的叹了一声。
  “这也不是什么讨厌的工作,"他笑着说。
  “噢!老是要管三顿吃的,麻烦死了!”
  “我敢打赌,要是可能,你为了不愿意做饭,宁可不吃饭的。”
  “当然啰!”
  “你等着,我来帮你。”
  他跨过铁丝网,走到她身边。
  她在屋门口坐在一张椅子上,他坐在她脚下的石级上。从她的衣兜里,他抓了一把豆荚;然后把**的小豆倒在萨皮纳膝间的碗里。他望着地下,瞧见萨皮纳的黑袜子把她的脚和踝骨**得清清楚楚。他不敢抬起头来看她。
  空气很闷。天上白茫茫的,云层很低,一丝风都没有。没有一张飘动的树叶。园子给关在高墙里头:世界就是这么一点儿。
  孩子跟着邻家的妇人出去了。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什么话也不说,也不能再说什么。他低着头只顾在萨皮纳的膝上掏起一把把的豆荚;碰到她**,他的手指就颤抖,有一回在鲜润光滑的豆荚中跟她也在发抖的手指碰上了。他们继续不下去了。两人都呆着不动,也不互相瞧一眼:她仰在椅子里,微微张着嘴巴,让手臂望下掉着;他坐在她脚下,靠着她,觉得沿着肩膀与胳膊有股萨皮纳腿上的暖气。他们都有些气喘。克利斯朵夫把手按在石级上想教它冷:可是一只手轻轻碰到了萨皮纳伸在鞋子外边的脚,就放在上面,拿不开了。他们打着寒噤,象要发晕似的。克利斯朵夫的手紧紧抓着萨皮纳纤小的脚趾。萨皮纳流着冷汗,向克利斯朵夫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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