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安娜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投进了熔炉里,感到体内火花飞溅,先是变成液体,后又变成蒸气,最后化为乌有,只剩下一种纯粹、模糊不清的意念。她希望这种状态能尽量延续下去。她不想动,不想改变这种状态。
这时,堂维克多和平常一样,悄悄地推开门,头戴红缨帽,探身进门……安娜没有听到他进来。他见她这个样子,像在房间内见了死人一样害怕,立即踮着脚尖退出房间。他生平只怕两样东西:雷电和神灵。一次,在大学的物理实验室里,有个调皮鬼拉住他燕尾服的尾部要给他“通电”,气得他给了他一记耳光。电学当时还是一门新兴的科学,他相信电是确实存在的。至于神灵嘛,他只要一想起来,就会感到万分激动。“让我相信上帝不难,只要打一打雷,闪一闪电,我就完全相信天上准有个主宰一切的神。一个连雷电都不相信的人,还能相信什么呢?”
不过,他尊重妻子的信仰,因为他发现她真的非常虔诚。
现在他从街上回来,总是轻轻地敲门……上楼时也尽量不让靴子像过去那样吱吱作响。他低声地带有某种神秘色彩似地问佩德拉:
“夫人在哪儿?”
他的意思是问病人情况怎样。接着,他就在整个房子里转上一圈,好像怕出什么事似的。堂维克多不知怎么的总将妻子的静思默想看成是得了头痛病,所以,竭力保持安静。要是安塞尔莫的猫在楼下叫,他就生气。不过,他说话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
“别让猫叫,要不,我就宰了它!”
说完,他走进书房,又开始摆弄他的机器和收藏品。他有时得钉、锯、刨。这怎么能不发出声音呢?尤其是拿锤子钉东西,会震得满屋子都响。金塔纳尔用黑绒将锤子包起来,然后再钉钉子。这么一来,低沉的锤子声显得十分凄凉,堂维克多听了,心里更加难受。他鸟笼里的那些金丝雀、朱顶雀和鸫鸟叫得太凶,他拿锁将关鸟儿的房门锁上。这样,鸟鸣声就再也传不到庭长夫人的房间里去了。
堂维克多已习惯于低声说话了。即使他在花园里和弗里西利斯散步,说话声音也很轻。
“怎么回事,老弟?你说话怎么像蚊子叫?”
金塔纳尔便将安娜的病情告诉他。
“你看她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嘿,她**的,我想她这么干也有自己的道理。”
“托马斯啊,反正这儿只有我们俩……我以为如果上帝不出来阻止的话,安娜准会成为女圣徒。她那个样子有时我真害怕。你还没有见到她出神时的眼神呢!当然,她成了圣女,我们一家也光荣,可眼下也够烦的。再说,我又怕鬼神。她难道真的见到什么了吗?”
弗里西利斯认为他朋友的这个问题很愚蠢,没有回答,反正他们是老朋友了。其实他本人也多次在花园里、客厅内或阳台上见到她或坐或跪,或仰面朝天,望着天空。她已不像往常,见到他总向他问好,现在都快忘记他了。安娜这个样子也是一种病态,只是他说不出这是什么病。就像一棵树,不断地开花,最后将树内的精华全都耗尽了。花越开越多,树却越来越枯萎,先树根,后树干,最后是树枝。这棵开着美丽鲜花的大树最后变成枯木,倒在地上……如果没有出现奇迹,这棵树就这么完蛋了。安娜的病也是如此。说到这病是谁传给她的,他认为准是讲经师。他又想起了那只紫色手套。这件事他已忘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有一天他突然问庭长夫人,太太们是不是用紫色丝织手套。她笑了笑,没有回答。显然,那是一只教士的手套。里帕米兰几乎从不用手套,所以,讲经师的可能性最大。也只有他才有本领将那些玩意儿塞进安娜的脑袋里。看来,那只手套肯定是讲经师的了。这件事佩德拉在捣鬼,是她将事实真相瞒住了。究竟为什么?这是个问题。当然,安娜为人正派,不会发生什么坏事。不过,安娜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正派也是相对的嘛。弗里西利斯不怕眼前会发生什么,他怕以后会出事,会出大事。斐都斯塔的传闻他也听到过,当然那些爱说三道四的人是不敢当着他的面低毁金塔纳尔的声誉的,因为人们将他看成是堂维克多的兄长。不管怎么说吧,他得留点神,他要保护堂维克多这棵大树和他处于危险中的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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