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顶商人胡雪岩

作者:高阳

谈完正事,一席盛宴,亦近尾声,端上来四样“压桌菜”,只好看看,倒是小碟子装的八样酱菜,一扫而空,胡 雪岩喝了一碗香梗米粥,抚抚肚子站起来说:“我要告辞了,大概明天动身,不再来向各位辞行,等过了端午,我一定设法抽空,亲自来接芝香兄,那时候再叙吧!”

潘叔雅还要留他多坐,吴季重和陆芝香又要请他吃晚饭。胡 雪岩觉得对这班“大少爷”,不必过于迁就,所以一律托词拒绝,厚犒了潘家的婢仆,仍旧坐着那乘装饰华美的四人大轿出阊门。

这时不过午后两点钟,胡 雪岩一面在轿中闭目养神,一面在心里打算,这一下午只剩下一件事,就是立阿巧姐恢复自己之身的那张笔据,一杯茶的工夫就可了事。余下来的工夫,都可用来陪嵇鹤龄,等下进城,不妨到慕名已久,据说还是从明朝传下来的一家“孙春陽”南货店去看看。

打算得倒是不错,不想那顶四人大轿害了他,阊门外是水陆要道,金间栈成了名符其实的“仕宦行台”,而苏州因为江 宁失守,大衙门增多,所以候补的、求差的、公干的官员,平空也添了许多,近水楼台,都喜欢住在金阊栈,看见这顶四乘大轿,自然要打听轿中是哪位达官?

胡 雪岩性情随和,出手豪阔,金阊栈的伙计,无不巴结,于是加油添酱,为他大大吹嘘了一番,说他是浙江 官场上的红人,在两江 也很吃得开,许巡抚是小同乡,何学使是至交 ,亲自来看过他两次。总督佑大人派了戈什哈送过一桌燕菜席,这顶四人大轿是苏州城里第一阔少,一生下来就做了道台的潘大少爷派来的。把胡 雪岩形容成了一个三头六臂、呼风唤雨的“通天教主”。

恰好潘、吴、陆三家又讲究应酬,送路菜的送路菜,送土仪的送土仪,派来的又都是衣冠整齐的俊仆,这一下越显得胡 雪岩交 游广阔,伙计所言不虚。于是纷纷登门拜访,套交 情,拉关系,甚至还有来告帮的,把个胡 雪岩搞碍昏头搭脑,应接不暇。直到上灯时分,方始略得清静。

“胡 先生!”周一鸣提出警告:“你老在这里住不得了!”

“是啊!”胡 雪岩苦笑着说,“这不是无妄之灾?”

“潘倒不是这样说。有人求还求不来这洋的场面,不过你老不喜欢这样子招摇。我看,搬进城去住吧!”

“明天就要走了。一动不如一静,只我自己避开就是了。”

好在最要紧的一件大事,已经办妥,于是胡 雪岩带着阿巧姐的那张笔据,与周一鸣约了第二天再见,然后进城,一直去访嵇鹤龄。谈起这天潘叔雅的晚宴,嵇鹤龄大为惊奇,自然也替他高兴。

“真正是‘富贵逼人来’!雪岩,我真想不到你会有这么多际遇!”

不过嵇鹤龄是读书人,总忘不了省察的工夫,看胡 雪岩一帆风顺,种种意想不到的机缘,纷至沓来,不免为他忧虑,所以接下来便大谈持盈保泰的道理,劝他要有临深履簿的警惕,处处小心,一步走错不得。

话是有点迂,但胡 雪岩最佩服这位“大哥”,觉得语重心长,都是好话,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最后便谈到了彼此的行期。

“动身的日子一改再改,上海也没有信来,我心里真是急得很!”胡 雪岩问,“不知道大哥在苏州还有几天耽搁?如果只有一两天,我就索性等你一起走。”

“不必。我的日子说不定。你先走吧!我们在杭州碰头。”

“那也好!”胡 雪岩说,“明天上午我要到孙春陽看一看,顺便买买东西。铁定下午开船。明天我就不来辞行。”

“我也不送你的行。彼此两免。”桩鹤龄说,“提起孙春陽,我倒想起在杭州临走以前,听人谈起的一个故事,不妨讲给你听听。这个故事出在方裕和。”

方裕和跟孙春陽一样,是一家极大的南北货行,方老板是有“徽骆驼”之称、专出典当朝奉的徽州人,刻苦耐劳,事必躬亲,所以生意做得蒸蒸日上,提起这一行业,在杭州城内首屈一指。

哪知道从两年以前,开始发生货色走漏的毛病,而且走漏的是最贵重的海货、鱼翅、燕窝、于贝之类,方老板明查暗访,先在店里查,伙计中有谁手脚不干净?再到同行以及馆子里去查,看哪家吃进了来路不明的黑货?然而竟无线索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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