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不同了。开丝行,做老板,固然是一步登天,求之下得。但旁人不免要问:“摇船的老张,怎么会一下子做了老板?”这话谈下去就很难听了!总不能逢人去分辩:“阿珠给胡 某人做小,完全是感情,阿珠自己喜欢他。开丝行是胡 某人自己了为做生意方便,就是没有这桩亲事,他依然要开,依然要叫我出面做现成老板!”这话就算自己能够说,别人也未见得相信。所以他这时打定主意,开丝行与阿珠嫁胡 雪岩,这两件事决不可夹杂在一起。“喂!”躺在铺上的老张,推推他妻子,低声问道:“阿珠的事,你们变过了?”
“没有。”
“那‘他’怎么叫你‘干娘’?”
“这是人家客气,抬举我们。”
“抬举是不错。不过‘冷粥冷饭好吃,冷言冷语难听’。”
“什么冷言冷语。”他妻子很诧异地问,“哪个在嚼舌头?”
“也没有人在嚼舌头。是我心里在想”
“好了,好了!”她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你不要得福不知!该想想正经,到了湖州,寻哪几个朋友,房子看在什么地方?”
老张对他妻子,七分敬爱三分怕,听她这语气,如果自己把心里的想法就出来,当夜就会有一场大吵,因而隐忍未言。
一宵无话,第二天一早胡 雪岩起身,阿珠服侍他漱口洗脸,由于急着要上岸办事,连点心都顾不得吃,就起身去了。临走留下话,中午约在盐桥一家叫“纯号”的酒店见面,又说,如果阿珠和她娘有兴致,也一道来逛逛。母女俩的兴致自然极好。盐桥大街多的是布店和估衣店,阿珠跟她娘商量:“爹要做老板了,总不能再穿‘短打’,先到估衣店去买件长衫,再自己剪布来做。”
“好啊!”她娘欣然同意,“我们早点去!”
她们母女俩高高兴兴在收拾头面,预备出门。老张一个人坐在船头上闷闷不乐,心里在想,中午一见了面,胡 雪岩当然会把银子交 过来,只要一接上手,以后再有什么话说,就显得不够味道了。要说,说在前面,或者今天先不接银子,等商量停当了再说。
他要跟他妻子商量,无奈有阿珠在,不便开口,心里踌躇无计,而一妻一女倒已经头光面滑,穿上“出客”的衣服,预备动身了。
“该走了吧!”阿珠的娘催促老张。
“爹!”阿珠又嫌她爹土气,“你把蓝布小衫换一换,好不好,寿头寿脑的,真把人的台都坍光的!”
由于宠 女儿的缘故,老张一向把她这些没规没矩的话,当作耳边风。但话虽不理,该有行动,而他望着她们母女,怔怔地好象灵魂出窍了似的,好半天不开口。
“呀!”他妻子不胜讶异地:“怎的?”
老张摇摇头,接着说了句:“你们娘儿俩去好了。我不去了。”
“咦!为啥?”
老张想了想说:“我要帮阿四把船摇回万安桥去。”
这是不成理由的理由,阿珠和她娘的脸上,顿时象眼前的天气一样,陰睛不定了。
“你在想什么古里古怪的心思?”阿珠娘脸板得一丝笑容都没有,眼圈都有些红了,“生来是吃苦的命!好日子还没有过一天,就要‘作’了!”“作”是杭州话,通常只用来骂横也不是,竖也不是,不讨人喜欢的孩子,用来责备老张,便有“自作孽、不可活”的意思,话重而怨深,他不能不做个比较明白的表示了。
“你不要一门心里只想自己!”他说,“人家***一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把它蚀光了怎么办?”
“你啊,‘树叶儿掉下来怕打开头’,生意还没有做,开口闭口蚀本!照我这样子说,一辈子摇船好了,摇到七老八十,一口气不来,棺材都用不着买,往河里一推,喂鱼拉倒!”
爹娘吵架,遇到紧要关头,阿珠总是站在她爹这面,这时便埋怨着说:“娘!何苦说这些话?爹不肯去,让他不去好了。”
“对!”阿珠的娘真的生气了,“枉为他是一家之主。我们敬他,他不受敬,随他去,我们走!”
听得这负气的话,阿珠又觉得不安,想了想只好这样说:“怎么走?路好远到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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