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费尔明将自己关在忏悔室时,觉得他像是中了圈套的罪犯。
那天下午,前来忏悔的女弟子发现讲经师注意力很不集中,心情也很烦躁。她们觉得他在凳子上转来转去,压得木凳发出吱吱的声音。他命令忏悔人进行的自我惩罚与罚孽不相称,显得过重。
他真希望这时庭长夫人会在忏悔室里出现。也许出于偶然,也许她临时想起要来,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她来了就好,这是他的愿望和需要,但她没有来。说实在的,上次他们也没有约定让她这个时候来。离下次忏悔还有八天时间呢。为什么要让她来?因为他需要她来,他想跟她谈谈,告诉她,那样做不对;他讲经师可不是一只随意让人扔在墙边的口袋;信仰不是儿戏,宗教书籍不能满不在乎地扔在石凳上;不能无缘无故地跟那个堕落的唯物主义者消失在弗里西利斯的那几棵大树下。但是,安娜没有来,没有来忏悔室。天知道他们这时在哪儿呢。他们到野外去了,这准是堂维克多的主意。刚才维克多抬头伸手指一指天空,意思是他保证天不会下雨。的确,那天下午是个晴天,肯定不会下雨。可这又怎么样呢?难道凭这点她就有充足的理由和他的死对头去野外?那人是他的情敌吗?堂费尔明对此产生了怀疑。庭长夫人从来没有对他讲起过自己究竟受到谁的**,她总是泛泛而谈,笼统地讲到自己梦里出现**的情景,但没有讲过她爱哪个男人。安娜是从不撒谎的,至少在神圣的忏悔室里她不会这么做的。那么,她究竟梦见了谁呢?讲经师回想起他曾经作过的那个回味无穷的假设……可现在又从百叶窗的格子里跳出来另一个相反的假想:“我们假定她梦中见到了……那个绅士。”他毫不掩饰,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忏悔室。他在唱经处后面碰见堂库斯托蒂奥,没有回答对方的问候就走进圣器室。他对“公鸽”以解雇相威胁,因为猫又弄脏了衣柜。接着,他又去主教府,对主教狠狠地训斥了一通,语气尖酸刻薄,毫不留情。教区法官经常训斥他。老好人福尔图纳多手头相当拮据,裁缝替他的亲属做了几件新的法衣,他都付不起工钱。裁缝便出了个绝招,他拿来一张破纸,上面用大号字体写了几句要账的话。裁缝虽称他为尊敬的大人,但欠款照要不误。此时主教手里就拿着这张破纸。
福尔图纳多颤抖着请求讲经师借一笔钱给他。堂费尔明先让主教央告一番,又对他数落一顿,才答应借钱给他。这个可怜的牧师穿得真像个牧人①了。
①在西班牙文里“牧师”和“牧人”是同一个词。
为什么要做新法衣?为什么福尔图纳多要自己掏腰包?他既然知道自己身无分文(因为他的薪俸还没有领到就花光了),为什么还要答应呢?福尔图纳多承认自己寅吃卯粮,也很想摆脱这种困境。
“我都记不清欠**多少钱了,想必是个大数目吧。”
“是啊,先生,这数目真不小。糟糕的是您不但自己破产,也使我们破产。大伙儿都知道这件事,坏了教堂的名声……您总不能这么靠典当来救济穷人吧,欠了债又不还,这样的日子究竟有没有尽头?基督说,‘分掉你的财产,跟我走吧。’可他没有说过,分掉他人的财产呀。”
“你说得对,孩子,你说得有道理。如果不有失体面的话,我想请会计发薪俸时,扣下一部分抵债。”
随后,德·帕斯走进办事处。到了那儿,还忘不了和主教的这次会面。他看什么都不顺心,问题成堆。案卷弄得乱七八糟,他掸了掉上面的灰尘,说要给某些人停发薪水。他能同意办的事也一概拒办,还准备惩办两三个乡村神父。末了,快走出门去了,他又在捐助帕罗马莱斯遇难海员的问题上批示说“分文不给”。
“先生,”一个白胡子老渔民拿一顶加泰罗尼亚帽子哭着说,“我们都快饿死了。今年捕鱼季节什么鱼都没有捕到啊。”
讲经师理也不理地走出门去,他一个劲儿地在想梅西亚和安娜。半小时后,他一改平日走路的节奏,独自大步地在堤岸上散步。这时,头脑中突然响起了谁的声音:“鲷鱼,鲷鱼!”
他为什么想起了鲷鱼?他耸了耸肩,对自己那愚蠢的摆脱不了的念头非常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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