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确实忘恩负义,是个没良心的人!”孝心使他流下两行热泪。他擦干眼泪。多年没有淌眼泪了,这次眼睛湿润了,他感到吃惊。
他怎么会哭呢?这真是稀罕事儿。是因为喝了点酒吗?也许是吧。是由于白天发生的事吗?很可能是几种原因混杂在一起,这里面也有他对母亲的爱心,是这种伟大的爱使他淌下了眼泪。
他打开了书房通向阳台的门。月亮已经升起,看起来像在对面屋顶上缓缓移动。街上空无一人,夜间空气清新。月光暗淡,凉风习习,像是在抚**他的身躯。他觉得此时的感觉很新鲜,但同时又觉得这种感觉过去早已有过。对他来说,见到月亮,在夜阑人静时侧耳细听,**总有压抑的感觉,这已不是新鲜事儿。当年在耶稣会学校里上学时,他的健康状况就这样走下坡路了。不过,那时他的理想是模糊的。现在不同了,眼下他想……就是现在他也不能明确无误地说出自己究竟想干什么。只是现在他关心的已不是宗教方面的事儿,也不是与神学紧密相联的哲学家所关心的事情……庭长夫人的微笑,她的嘴巴、脸蛋和使她显得神采奕奕的那双眼睛,全都浮现在他的面前。他一次一次地回忆起她对他的微笑。书本上称这种情况为柏拉图式的恋爱,但他不信这种说法。他深信这不是爱情,认为这是友谊。大伙儿(包括他母亲)却粗暴地将这种纯洁的友情说成是罪孽。他知道他母亲非常爱他,他的一切全都是她的功劳,这他也知道……但她的感情不细腻,不懂得高雅的感情……这应该谅解她。这没有错,可是,他需要比唐娜·保拉给他的爱更温柔的爱。这种爱由于年龄、教育和情趣方面的原因,更能达到水**融……他虽说和慈母住在一起,但他没有自己的家。有家对有着崇高灵魂的人来说,才谈得上真正的幸福。毫无疑问,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他需要一个伴侣。
同一条街有户人家敞开的阳台上传来了柔和、忧郁、缓慢的提琴声,拉琴的显然是个行家。那是《浮士德》第三幕的主旋律。讲经师不懂音乐,不知这段音乐与什么样的情景相符,但他明白,这是爱的倾诉。他津津有味地听着,认为是一种享受,仿佛得到了某种快感……那把提琴正确无误地传达出他此时的奇特的感情。
他突然想到自己已三十五岁了。他这半辈子日子过得十分单调,却充满了惊恐和内疚。这种内疚和自责虽慢慢变得不那么强烈了,但他对生活也越来越厌倦了。他怀着自怜的心情聆听琴音,它仿佛在诉说:
借着金色星星的微光,让我再次欣赏你的容颜……讲经师暗暗地流着泪。他透过哗哗地往下淌的泪水望着天上的明月……正像特里封·卡门纳斯在《御旗报》里说的那样,每到刊印连载小说的星期四和星期天,他总要抬头望明月。
“我可不是小孩了!”头脑里一出现那种怪念头,他就这样想。于是,他又认为刚才那番伤感一定和自己喝了一杯白兰地或别的什么酒有关。楼下正在查账,唐娜·保拉常常根据商业法规当众检查“红十字商店”心地善良的老板弗罗依兰·萨皮科的账目。弗罗依兰是唐娜·保拉的“白奴”,他全靠她,就是没去服苦役也仰仗她。正如她说的,他全在她的掌握之中,因此,她才让他当商店老板,不怕他背叛自己。她对他以“你”相称,有时还叫他“畜生”、“无赖”。他总是笑嘻嘻的,抽着从不离嘴的烟斗,像哲学家那样平静地说:“女主人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他常穿大礼服,在宗教游行时甚至还戴黑手套。他得装出主人的样子,以便让人们相信他确实是斐都斯塔生意最兴隆的“红十字商店”的老板。自从堂桑托斯·巴里纳加那间小店铺倒闭后,这种商店在斐都斯塔仅此一家了。
唐娜·保拉将自己从农村中雇来的一个女仆嫁给弗罗依兰做妻子。特莱西纳来以前,是由她来侍候少爷的。跟特莱西纳一样,她也睡在离讲经师几步远的地方。
嫁给弗罗依兰对胡安娜来说是一种补偿。萨皮科以狡黠的神情听取女主人将侍女许配给他的提议,他认为自己明白她的用意。他很有点哲学家的气派,不太在乎别人看得很重的对女方的要求。女主人在许婚时曾想过:“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万一他不同意呢。”弗罗依兰并没有拒婚;因为胡安娜是个很好的姑娘,很会照顾自己的男人。婚后第二天,唐娜·保拉似乎有点儿后侮,认为“绳索拉得太紧了”。她以不信任的目光偷偷地瞧了新郎一眼,发现他很高兴,对她也很客气,对妻子十分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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