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华一带都是安庆来的淮军。还不知道好走不好走呢!”“不要紧!”萧家骥说,“我去一趟好了。”
“好极!你去最好。”七姑奶奶很高兴地说;因为萧家骥跟淮军首领很熟,此去必定有许多方便。
“七姐,我想我还是应该去。”胡 雪岩说,“不见面不要紧,至少让她知道我不是不关心她。你看呢?”
“我是怕你们见了面吵起来,弄得局面很不好收场。既然小爷叔这么说,去了也不要紧。”
到得法华镇,已经黄昏。萧家骥去找淮军大将程家启部下的一个营官,姓朱;人很爽朗热心,问明来意,请他们吃了一顿饭,然后命手下一个把总将地保老胡 找了来,说知究竟。“好的,好的!我来领路。”老胡说道:“请三位跟我来。”于是迎着月色,往东面去;走不多远,折进一条巷子,巷底有处人家,一带粉墙,墙内花木繁盛,新月微光,影影绰绰;薰风过处,传来一阵浓郁的“夜来香”的香味,每个人都觉得精神一振,而一颗心却无缘无故地飘荡不定,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胀满的感觉。
这份感觉以萧家骥为尤甚,不由得便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地保答道:“就是白衣庵。晚上来,要走边门。”
边门是一道厚实的木板门,举手可及的上方,有个不为人所注意的扁圆形铁环;地保一伸手拉了两下,只听“克啷、克啷”的响声。不久,听得脚步声、然后门开一线,有人问道:“哪位?”
“小音,是我!”
“噢!”门内小音问道:“老胡 ,这辰光来做啥?”“你有没有看见客人?”地保指着后面的人说,“你跟了尘师父去说,是我带来的人。”
门“呀”地一声开了。灯光照处,小音是个俗家打扮的垂发女郎;等客人都进了门,将门关上;然后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穿过一条花径,越过两条走廊,到了一处禅房,看样子是待客之处;她停了下去,看着地保老胡 。
老胡 略有些踌躇,“总爷!”他哈腰问:“是不是我陪着你老在这里坐一坐?”
这何消说得?那把总自然照办。于是老胡 跟小音悄悄说了几句;然后示意胡 雪岩跟着小音走。
穿过禅房,便是一个大院子:绕向西边的回廊,但见人影、花影一齐映在雪白的粉墙上;还有一头猫的影子,弓起背,正在东面屋脊上“叫春”。萧家骥用手肘轻轻将胡 雪岩撞了一下,同时口中在念:“‘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胡 雪岩也看出这白衣庵大有蹊跷。但萧家骥的行径,近乎佻亻达;不是礼佛之道,便咳嗽一声,示意他检点。
于是默默地随着小音进入另一座院落,一庭树木,三楹精舍,檀香花香,交 杂飘送;萧家骥不由得失声赞道:“好雅致的地方!”
“请里面坐。”小音揭开门帘肃客,“我去请了尘师父来。”说完,她又管自己走了。
两个人进屋一看,屋中上首供着一座白瓷观音;东面是一排本色的桧木几椅;西面一张极大的木榻,上铺蜀锦棉垫。瓶花吐艳、炉香袅袅,配着一张古琴,布置得精雅非凡;但这一切,都不及悬在木榻上方的一张横披,更使得萧家骥注目。
“胡 先生!”萧家骥显得有些兴奋,“你看!”横披上是三首诗;胡 雪岩总算念得断句:闲叩禅关访素娥,醮坛药院覆松萝,一庭桂子迎人落,满壁图书献佛多;作赋我应惭宋玉,拈花卿合伴维摩。尘心到此都消尽,细味前缘总是魔!旧传奔月数嫦娥,今叩云房锁丝萝,才调玄机应不让,风怀孙绰扇区我;谁参半分优婆塞?
待悟三乘阿笈摩。何日伊蒲同设馔,清凉世界遣诗魔。
群花榜上笑良多,梓里云房此日过。君自怜才留好然,我曾击节听高歌;清陰远托伽山竹,冶艳低牵茅屋萝。点缀秋光篱下菊,尽将游思付禅魔。
胡 雪岩在文墨这方面,还不及萧家骥,不知道宋玉、孙绰是何许人?也不知道玄机是指的唐朝女道士鱼玄机。佛经上的那些出典是莫名其妙。但诗句中的语气不似对戒律森严的女僧,却是看得出来的。因而愕然相问:“这是啥名堂?”“你看着好了。”萧家骥轻声答道:“这位了尘师父,不是嘉兴人就是昆山;不然就是震泽、盛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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