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译注

作者:刘勰

  〔译文〕

  汉初陆贾,首先创造了奇特的文采,他写了《孟春赋》和合于《典》、《诰》的《新语》,其中辩丽的文辞已很丰富了。贾谊锐利的才力,能超越奔驰的骏马;他的议论妥帖,辞赋清新,岂能是凭空达到的!枚乘的《七发》,邹阳的《上书吴王》等,笔下有丰富的文采,言辞有旺盛的气势。董仲舒是儒学专家,司马迁是纯粹的史学家,他们也以富丽的辞采写成《士不遇赋》、《感士不遇赋》,也就是《诗经》的作者抒发哀思的意义了。司马相如爱好读书,学习屈原、宋玉的作品,以大量夸张艳丽的描写,成为辞赋的宗匠。但考察其辞藻的纯粹意义,内容和形式很不相称,所以扬雄认为“文辞华丽而用处不大的,就是司马相如”,这话的确是对的。王褒创造文采,以细密工巧为旨趣,他描绘的声音状貌,轻巧可观。扬雄作品的命意,是辞赋家中最深刻的,试看他写得内容深广,文辞奇丽,又能竭尽全力进行钻研思考,所以内容丰富而文辞有力。桓谭的理论著作,号称比古代猗顿的的财产还富裕;宋弘向光武帝称扬推荐,便把桓谭比作司马相如;但他的《仙赋》等文学作品,却写得浅陋无才:由此可见,桓谭虽长于论著,却不善于文学创作。冯衍很爱好进献说辞,在东汉的昌盛之世却很不得志,但他抒写其不得志之情的《显志赋》,反而像蚌的病成了珍珠一样。班彪和班固,刘向和刘歆,都是父子相继有文采。过去的说法是班固的文才优于班彪,刘歆的学识精于刘向;但班彪的《王命论》写得清晰明辩,刘向的《新序》写得完备精练,这就如同出产于昆山的美玉,也难超出昆山之玉的原貌了。傅毅和崔骃,他们的光华辞采并驾齐驱;崔瑗、崔寔紧跟其后,可谓能继承其家风了。杜笃和贾逵,在文才方面也颇有声誉,考察他们的实际才力,只能是崔骃、傅毅一类作家的末流。李尤的赋和铭,希望写成意义鸿深的作品,可是才力不高,只能低垂着翅翼不能奋飞。马融是东汉的大儒,思想博大,认识高超,作品合于儒家经典的规范,内容和形式相得益彰。王逸的学识广博,这方面很有成就,但文学创作没有力量。王逸的儿子王延寿继承父志,瑰丽的锋芒特别突出,他善于描绘事物的形貌,岂不是得到枚乘流传下来的技巧!张衡多才多艺,蔡邕精深雅正;他们都文史兼通,前后三十多年遥遥相望。由此可见,竹、柏虽有异而同样贞定,金、玉虽殊却都是珍宝。刘向的奏议,意旨急切而文辞舒缓;赵壹的辞赋,意义充实而体制松散;孔融的气势较盛,显示在书表方面;祢衡的文思较锐,运用在辞赋之中:他们都各有自己的优点。潘勖凭借儒家经典而施展才力,所以《册魏公九锡文》写得超群出众;王朗努力著作以寄托情志,也在学习古代铭文上获得成就。但司马相如和王褒以前的写作,主要是运用才气而不追求学识;扬雄、刘向以后,就常常引用古书来辅助文章:这是凭才气或靠学识的重要界线,它的区分是不可混乱的。

  〔注释〕

  1 陆贾:西汉初年的政论家、辞赋家。

  2 《孟春》:《汉书·艺文志》列陆贾赋三篇,今均不存,《孟春赋》当是其中之一。选《典》、《诰》:范文澜注引孙诒让《札迻》:“‘选典诰’当作‘进典语’。《诸子》篇云‘陆贾《典语》’,并误以《新语》为《典语》也。‘进’、‘选’,‘语’、‘诰’,皆形近而误。”此可备一说。因各种版本均作“选典诰”,是否“进新语”之误,惜无确证。“选”与“撰”通,和“赋”字正好对称,和下文所讲“选赋而时美”的“选”字用意相同,未必是“进”字之误。《诸子》篇的《典语》指《新语》,亦非字误。联系这两处用例看,当指《新语》写得合于《典》、《诰》之体。《辨骚》篇说:“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汤武之祗敬:《典》、《诰》之体也。”《新语》中称道尧、舜、汤、武、周、孔的正多,现存《新语》十二篇,差不多篇篇都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九十一《新语》条说:其书“大旨皆崇王道,黜霸术,归本于修身用人。……所援据多《春秋》、《论语》之文,汉儒自董仲舒外,未有如是之醇正也”。这也是刘勰称《新语》为《典语》,或谓其合于《典》、《诰》的原因。

  3 辩:巧言,辩丽。富:指充分。

  4 贾谊:西汉初政论家、文学家。颖(yǐng影):禾的末端,引申指锋锐。《议对》篇说:“贾谊之遍代诸生,可谓捷于议也。”《体性》篇说:“贾谊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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