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觉得所有斐都斯塔人都各得其所,虽说有人吃喝嫖赌,有人有特殊的癖好,但个个都很开心,只有她像个流放者一样。啊,她是个有国难回的流放者。她先在格拉纳达和萨拉戈萨居住过,后来又搬回到格拉纳达,还在巴利阿多里德居住过。这期间,堂维克多总是和她在一起。她在被称做行吟诗人之河的埃布罗河河畔,在赫尼尔河和达罗河的两岸留下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充其量也只有一桩没有结果的荒唐奇遇。她想起了那个在阿兰布拉①一边有座花园别墅的英国人。此人爱上了她,将自己的仆人在印度捕到的老虎的皮赠给了她。这个人在写给她的一封信(她已撕碎)中曾信誓旦旦地说,如娶不上她,就在“那永远富有诗意并令人陶醉的泉水边,在赫内拉利费②花园内一棵有历史意义的树上吊死”。但后来她获悉,这位可怜的布鲁克先生已和阿尔瓦伊辛的一个吉卜赛女人结了婚。愿他日子过得舒坦!不管怎么说,这也算得上一桩愚蠢的风流事吧。她保存了那张虎皮,这是因为她喜欢老虎,不是因为那个英国人。这段经历奥布杜利娅不太清楚,她以为那是个美国人,这是比西塔辛告诉她的……①公元八世纪摩尔国王在格拉纳达修建的王宫。
②摩尔人在阿兰布拉附近修筑的宫殿。
她为什么不去看戏呢?到了那儿,也许能摆脱那些令人伤心的苦恼的想法,这些想法就像别针插在针插上一样一直插在她的脑海里。她真是个傻瓜。别的女人都干的事,她为什么不干呢?
这时,她觉得全城只有她才是正派女人。她站起来,觉得非常不安,甚至非常生气。她朝悬挂在桌上的那盏灯看了一眼,觉得它很刺眼,便走出餐厅,走进自己的卧室。她打开阳台的门,将双肘支在铁栏杆上,两只手托着脑袋。在花园里弗里西利斯种的那些挺拔的桉树后面,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天空。温暖柔和的南风轻拂着一有时,风势突然加大,吹得枯干的树叶像铃鼓上的铃裆那样发出清脆的声音。这声音犹如即将进入冬眠的大自然发出的震颤声。
安娜倾听着城里发出悠长回响的嘈杂声、呼叫声和远处传来的时断时续的歌声,以及犬吠声,它们像笼罩在斐都斯塔上空的薄雾反射出的白光和那温暖柔和的南风一样,全都在空中消逝。她对天空和眼前的明月看了一眼,却不知在看些什么,只觉得眼前有一条蜘蛛丝一般的银线从高空落下,进入她的眼中,月光从泪珠中反射出来。
她为什么要哭?干吗要流泪?她是很蠢的,她为什么要这样激动?
月亮只用一只眼睛瞧着她,另一个眼睛埋进了深渊。弗里西利斯栽的桉树威严地微微垂下树冠,它们互相靠近,仿佛在说悄悄话,在小心谨慎地议论着这个没有母亲、儿女、爱情的疯女人。她却发誓要永远忠于那个只喜欢公石鸡而对夫妻间的亲昵**不感兴趣的男人。
那个种桉树的弗里西利斯有责任。是他将堂维克多吹得天花乱坠硬塞给她的。这是八年前的事了,她至今仍将弗里西利斯的胡乱骗人的把戏看做夕祷中对人的诅咒。当年如果她和堂弗鲁托斯·雷东多结婚呢?当然,她也可能已经离开他了。可堂维克多是个好人,是个堂堂正正的绅士,对她真像个慈父。不用说当年和他结合是宣过誓的,就是现在欺骗他,也是忘恩负义,卑鄙无耻。如果和堂弗鲁托斯结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此人也许十分粗野和残忍,那就别无他法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堂阿尔瓦罗可能早已将她拐跑,躲到天涯海角去了。如果雷东多不高兴,那他就得和梅西亚决斗。安娜仿佛见到堂弗鲁托斯这个可怜虫现在就躺在沙滩上,身边全是血,就像她在斗牛场上见到的情景一样。那血几乎是黑色的,很粘稠,还有泡沫。
“太可怕了!”想到这样的事情她就觉得恶心。
“在这令人气馁的时刻,我也太卑鄙了!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觉得在阳台上憋得慌,想下楼去,到果园里,到“花园”里去。她没有要灯,也没有自己点灯,只靠月亮照明,穿过几个房间,寻找通向“花园”的楼梯。走到金塔纳尔书房门口,她突然改变了主意,自言自语地说:“我进去看看,他的桌子上可能有火柴。我要给讲经师写一封信,请他明天下午等我。我需要重新进行忏悔。否则,我不能领取圣餐。我要将内心想的一五一十都告诉他。将心里话,将心底里的话全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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