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玛格丽特.米歇尔


  嬷嬷,我要你谈谈母亲的情况。我不敢让爸谈,那是叫人受不了的。嬷嬷一面弯下腰去提那两桶水,一面伤心得热泪盈眶了。
  她把水一声不响地提到床边,揭开床单,开始替苏伦和卡琳把睡衣往上卷起来。思嘉在昏暗的灯光下凝望着两个妹妹,看见卡琳穿一件虽然干净但已破了的睡衣,而苏伦只裹着一件宽大的旧便衣躺在那里,那是一件棕色亚麻布袍子,上面还留有许多爱尔兰花边的残屑。嬷嬷一面悄悄地哭泣,一面用一块旧围裙残余的破布当海绵,擦拭着两个枯瘦的**。
  思嘉**,都是斯莱特里家那些**,坏透了的下流白人,他们把爱伦**害死了。俺告诉过她,俺说她替那下流白人做事没有好处,可是爱伦**就是善良,心肠软,谁要是需要她,她都从来不拒绝。“斯莱特里家?思嘉惶惑地问。
  “他们怎么进来的?”他们也害了这种病,嬷嬷用破布指了指两个光着**湿淋淋的姑娘。老斯莱特里**的女儿埃米得这个病了,就像平常一有急事就来。
  斯莱特里**急忙跑到这里求爱伦**,她干吗不自己照料女儿呀?爱伦**还有更多的事脱不了身呢。可是爱伦**还是去了,她在那里照料埃米。而且爱伦**自己身体也不怎么好,思嘉**。你妈不舒服已经有很久了。这一带已经没有太多的东西好吃了,因为供应部把咱们出产的一切都偷走了。爱伦**像个雀儿似的总是吃一点点。我对她说了,叫她别去管那些下流白人的事,可是她不听我的。这就好了!大约埃米好像快要好起来的时候,卡琳**就病倒了。是的,那伤寒病像飞也似的一路传过来,传给了卡琳**,接着苏伦**也染上了。这样,爱伦**就得同时护理她们了。
  那时候北方佬过河了,沿着大路到处打起仗来,咱们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那些干大田活的每晚都有人逃跑,我都气疯了。不过爱伦**还照样冷静,像没事一样。她只担心两个年轻姑娘,因为咱们没有药,什么也没有。有天夜里我们给两位**擦了十来遍身,后来她对我说,'嬷嬷,要是我能出卖灵魂,我也要买些冰来给两个女孩子冰冰头呢。“她不许杰拉尔德先生进这屋来。也不让罗莎和丁娜来,除了我谁也不让进,因为我是害过伤寒病的。接着,她自己也得病了,思嘉**,我一看就知道没办法啦。嬷嬷直起身来,拉起衣襟擦满脸的泪水。
  她很快就走了,思嘉**,连那个好心的北方佬大夫也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什么也不知道。俺喊她,对她说话,可她连自己的嬷嬷也不认识了。“她有没有——有没有提起过我——呼唤过我呢?”没有,宝贝。她以为她还是在萨凡纳的那个小女孩呢。
  谁的名字也没叫过。
  迪尔茜挪动了一下,把睡着的婴儿横放在膝上。
  叫过呢,**。她叫过什么人的。
  “闭住你的嘴吧,你这印第安黑鬼!嬷嬷转过身去恶狠狠地骂迪尔茜。
  别这样,嬷嬷!她叫谁了?迪尔茜,是爸吗?“**,不是的。不是你爸。
  那是棉花被烧掉的那天晚上——棉花都烧了——快告诉我!“是的,**,全烧光了。北方兵把棉花一捆捆从棚子里滚出来,堆到后院里,嘴里大声嚷着'看这佐治亚最大的篝火呀!'一会儿就化成灰了!接连三年积存下来的棉花——值十五万美元,一把火完了!
  那火烧得满天通红,就像早晨一样。咱们给吓得什么似的,生怕把房子也烧了。那时这屋里一片雪亮,简直从地上拾得起针来。后来火苗伸进了窗子,好像把爱伦**给惊醒了,她在床上笔直坐起来,大声叫喊,一遍又一遍的:'菲利普!
  菲利普!'俺可从没听见过这样的名字,不过那是个名字,她就在喊他呢。嬷嬷站在那里像变成了石头似的,瞪大眼睛盯着迪尔茜,可是思嘉把头低下来用双手捧着寻思起来。菲利普——他是谁,怎么她临终时这样叫他呢?他和母亲有什么关系?
  从亚特兰大到塔拉,这漫长的道路算是结束了,在一堵空白的墙上结束了,它本来是要在爱伦怀抱中结束的!思嘉再也不能像个孩子似的安然待在父亲的屋顶下,再也不能让母亲的爱像一条羽绒被子般裹着她,保护她不受任何威胁了。
  她已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或避风港可去躲藏的了。无论怎样转弯或迂回,都逃不出她已走进的这个死胡同了。没有人可以让她把肩上的担子推卸给他了。她父亲已经衰老痴呆,她的两个妹妹在生病,媚兰软弱无能,孩子们孤苦无依,几个黑人都怀着天真的信念仰望着她,倚靠着她,满以为爱伦的女儿一如爱伦本人那样成为他们的庇护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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