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轻轻推开了,迪尔茜走进屋来,她怀抱着媚兰的婴儿,手里提着酒葫芦。她在这烟雾沉沉、摇曳不定的灯光里显得比思嘉上次看见她时瘦了些,脸上的印第安人特征也更加明显:高高的颧骨越发突出,鹰钩鼻也显得更尖,棕红色的皮肤也更光亮了。她那件褪色的印花布衣裳敞到腰部,青铜色**完全**在外面。媚兰的婴儿偎在她怀里,他把那张玫瑰花蕾般的小嘴贪馋地压在黑黑的**上,吮着吮着,一面抓着两个小拳头撑住那温软的肌肤,就像只小猫偎在母亲肚子上温暖的绒毛中似的。
思嘉摇**晃地站起来,把手放在迪尔茜的肩膀上。
迪尔茜,你留下来了真好。
“俺怎能跟那些不中用的黑人走呢,思嘉**?你爸心眼儿那么好,把俺和小百里茜买了来,你妈又那么和善!”迪尔茜。坐下。这婴儿吃得很好吧?媚兰**怎么样?“这孩子就是饿了,没什么毛玻俺有的是奶给这饿了的孩子吃。媚兰**也很好,她不会死的,思嘉**。你用不着操心。像她这样的,俺见得多了,白人黑人。她大概是累了,好像有点神经质,为这孩子给吓怕的。俺刚才拍了拍她,给她喝了点葫芦里剩的酒,她就睡了。这么说,玉米威士忌全家都喝了!
思嘉十分可笑地想,她不知给小韦德也喝上一点,让他别再打嗝儿了。还有,媚兰不会死了。艾希礼回来时——要是他真会回来的话……不,这些也以后再去想吧。该想的事多着呢——以后再说!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处理——要作出决定。
要是能够把结帐的时间永远推迟下去,那多好啊!她想到这里,突然一跃而起,因为她听见外面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和有节奏的喀嘣——喀嘣——的声响,打破了深夜的沉寂。
那是嬷嬷在打水,要来给两位姑娘擦身了。她们经常洗澡呢,迪尔茜解释说,一面把葫芦放在桌上的药水瓶和玻璃杯中间。
思嘉恍然大笑起来。要是从小就熟悉了的井台上的辘轳声也会把她吓倒,那么她的神经就一定是崩溃了。她笑的时候,迪尔茜在沉着地看着她,她那威严的脸上纹丝不动,可是思嘉觉得迪尔茜是理解她的。她重新坐到椅子上,要是她能够把箍紧的胸衣,那让她感到窒息的衣领和仍然塞满沙粒和石子在她脚下磨起血泡的便鞋都脱掉,该多好啊!
辘轳吱吱嘎嘎地缓缓地响着,井绳被一圈圈绞起来,随着这响声,吊桶逐渐升到了井口。骑马上就要到她这里来了——爱伦的嬷嬷,思嘉自己的嬷嬷。仿佛一无所求,她静静地坐着,这时婴儿已吃饱了,但由于**不在嘴里而嘤嘤啼哭。
迪尔茜也一声不响,只把孩子的嘴引回到原来的地方,让孩子乖乖地躺在怀不再哭了,这样思嘉静静地能听见嬷嬷拖沓的脚步一路走过后院。夜多么静啊!连极细微的声音她听起来也似乎很响呢。
当嬷嬷的笨重身躯一步步来到门口时,仿佛楼道都震得颤抖了。她挑着两大桶水,显得那么沉重,把肩膀都压斜了。
她黝黑的脸上流露着几分固执的哀愁,就像猴子脸上常有的那样。
她一看见思嘉,眼睛就亮起来,雪白的牙齿也在微笑中显得越发光洁了。她放下水桶,思嘉立即跑过去,把头偎在她宽阔松驰的**——有多少黑人和白人的头曾在这里紧紧地偎过埃思嘉想,这里是个安稳的地方,是永不变更的旧生活所在的地方,可是嬷嬷一开口,这个幻象便消失了。
“嬷嬷的孩子回来了!唔,思嘉**,如今爱伦**已进了坟墓,咱们怎么办呀?哦,思嘉**,还不如连我也跟爱伦**躺在一起呢!我没有爱伦**可不行。如今啥也没有,只有伤心和烦恼。只有重担,宝贝儿,只有重担。任嬷嬷唠叨,思嘉把头紧紧靠在嬷嬷**,可这时有两个字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就是重担。这也就是那天下午在她脑子里不断嗡嗡响的那两个字,它们没完没了地重复,使她厌烦透了。此刻,她记起了那首歌的其余几句,怀着沉重的心情想起了它们:只要再过几天,就能把这副重担卸掉!
且不管它的分量永远不会减!
再过几天,我们将蹒跚着走上大路——“且不管它的分量永远不会减——她把这句歌词记在自己疲倦的心里。她的担子永远也不会减轻吗?难道回到塔拉并不意味着幸福的休息,反而是更重的负担吗?她从嬷嬷怀里挣脱出来,伸手**她那张皱巴巴的黑脸。
宝贝,看你这双手!嬷嬷拿起那双满是水泡和血块的小手,用极不赞成的眼光打量着。思嘉**,我不是一次又一次告诉过你,你常常能凭一双手来断定一位**太太吗?还有,你的脸也晒黑了!尽管战争和死亡刚刚从她头上掠过,可怜的嬷嬷,她还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严格要求你呢。再过一会儿她就会说,手上起泡和脸上有斑点的年轻姑娘们往往会永远找不到丈夫了。于是思嘉连忙采取预防措施,堵住这个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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