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顶商人胡雪岩

作者:高阳

“说的是,说的是!”蒋益澧搓着手,微显焦灼地,“请雪翁指教;只要能保存元气,我无有不尽力的!”“芗翁有这样的话,真正是杭州百姓的救星。”胡 雪岩站起来就请了个安:“我替杭州百姓给芗翁道谢!”“真不敢当!”蒋益澧急忙回礼;同时拍着胸说:“雪翁,你请说;保存劫后元气,应该从哪里着手?”

“请恕我直言,芗翁只怕未必知道,各营弟兄,还难免有騷扰百姓的情形。”

“这——。”

胡 雪岩知道他有些为难。官军打仗,为求克敌制胜,少不得想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老古话,预先许下赏赐;但筹饷筹粮,尚且困难,哪里还筹得出一笔巨款可作犒赏之用。这就不免慷他人之慨了;或者暗示、或者默许,只要攻下一座城池,三日之内,可以不守两条军法:抢劫与奸婬。蒋益澧可能亦曾有过这样计诺;这时候要他出告示禁止,变成主将食言,将来就难带兵了。

因此,胡 雪岩抢着打断了他的话:“芗翁,我还有下情上禀。”

“言重、言重!”蒋益澧怕他还有不中听的话说出来,搞得彼此尴尬,所以招呼打在先,“雪翁的责备,自是义正辞严。我惟有惭愧而已。”

不说整饬军纪,只道惭愧;这话表面客气,暗中却已表示不受责备。胡 雪岩听他的语气,越觉得自己的打算是比较聪明的做法;而且话也不妨得率直些。“芗翁知道的,经商人。在商言商,讲究公平交 易;俗语说的礼尚往来,也无非讲究一个公平。弟兄们拼性命救杭州的百姓,劳苦功高,朝廷虽有奖赏,地方上没有点意思表示,也就太不公平,太对不起弟兄了。”

蒋益澧听他这段话,颇为困惑,前面的话,说得很俗气;而后面又说得很客气,到底主旨何在?要细想一想,才好答话。他心里在想,此人很漂亮,但也很厉害;应付不得法,朋友变成冤家,其中的出入很大,不可不慎。

于是他细想了一下,终于弄明白了胡 雪岩的意思;谦虚地答道:“雪翁太夸奖了。为民除寇,份所当为,哪里有什么功劳可言?”

“芗翁这话才真是太客气了。彼此一见如故,我就直言了。”胡 雪岩从从容容地说:“敝处是出了名的所谓‘杭铁头’,最知道好歹,宫军有功,理当犒劳。不过眼前十室九空,这两年也让长毛搜括净了;实在没有啥好劳军的。好在杭州士绅逃难在外的,还有些人,我也大多可以联络得到。如今我斗胆做个主,决定凑十万两银子,送到芗翁这里来,请代为谢谢弟兄们。”

这话让蒋益澧很难回答,颇有却之不恭,受之不可之感。因为胡 雪岩的意思是很显然的,十万两银子买个“秋毫无犯”,这就是他所说:“公平交 易”;“礼尚往来”。只是十万两银子听上去是个巨数,几万人一分,所得有限,能不能“摆得平”,大成疑问。

见他踌躇的神气,胡 雪岩自能猜知他的心事,若问一句:“莫非嫌少?”未免太不客气;如果自动增加,又显得讨价还价地小气相。考虑下来,只有侧面再许他一点好处。“至于对芗翁的敬意,自然另有筹划——”“不,不!”蒋益澧打断他的话,“不要把我算在里头。等局势稍为平定了,贵省士绅写京信的时候,能够说一句我蒋某人对得起浙江 ,就承情不尽了。”

“那何消说得?芗翁,你对得起浙江 ,浙江 也一定对得起你!”

“好,这话痛快!”蒋益澧毅然决然地说:“雪翁的厚爱,我就代弟兄们一并致谢了。”接着便喊一声:“来啊!请刘大老爷!”

“刘大老爷”举人出身,捐出州县班子;蒋益澧倚为智囊,也当他是文案委员。请了他来,是要商议出告示,整饬军纪,严禁騷扰。

这是蒋益澧的事,胡 雪岩可以不管;他现在要动脑筋的是,如何实践自己的诺言,有十万两***的银子,解交 藩库,供蒋益澧分赏弟兄?

一想到藩库,胡 雪岩心中灵光一闪,仿佛暗夜迷路而发现了灯光一样,虽然一闪即灭,但他确信不是自己看花了眼而生的错觉,一定能够找出一条路来。

果然,息心静虑想了一会,大致有了成算;便等蒋益澧与他的智囊谈得告一段落时,开口问道:“芗翁的粮台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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