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巧姐知道他因何感慨。杭州的情形,她亦深知,只是怕提起来惹他伤心,所以不理他的话,管自己收拾碗筷走了出去。
“阿巧,你不要走,我们谈谈。”
“我马上就来。”她说,“你的药煎在那里,也该好了。”过不多久,将煎好了的药送来。服侍他吃完,劝他睡下;胡 雪岩不肯,说精神很好,又说腿上的伤疤痒得难受。“这是好兆头。伤处在长新肉,人也在复原了。”她说,“我替你洗洗脚,人还会更舒服。”
不说还好,一说胡 雪岩觉得混身发痒,恨不得能在“大汤”中痛痛快快泡一泡才好——他也象扬州人那样,早就有“上午皮包皮水,下午水包皮皮”的习惯。自从杭州吃紧以来,就没有泡过“澡塘”;这次到了上海,又因为腿上有伤,不能入浴。虽然借助于古家的男佣抹过一次身,从里到外换上七姑奶奶特喊裁缝为他现制的新衣服,但经过这一次海上出生入死的跋涉,担忧受惊的冷汗,出了干、干了出,不知几多次?满身垢腻,很不舒服,实在想洗个澡,无奈万无劳动阿巧姐的道理。
他心里这样在想,她却说到就做,已转身走了出去,不知哪里找到了一只簇新的高脚木盆,提来一铫子的热水,冲到盆里;然后掀被来捉他的那双脚。
“不要,不要!”胡 雪岩往里一缩,“我这双脚从上海上船就没有洗过,太脏了。”
“怕什么?”阿巧姐毫不迟疑地,“我路远迢迢赶了来,就是来服侍病人的;只要你好好复原,我比什么都高兴。”这两句话在胡 雪岩听来,感激与感慨交 并。兵荒马乱,九死一生;想到下落不明的亲人,快要饿死的杭州一城百姓,以及困在绝境,眼看着往地狱里一步一步在走的王有龄,常常会自问:人生在世,到底为的什么;就为了受这种生不如死的苦楚?现在却不同了,人活在世界上,有苦也有乐;是苦是乐,全看自己的作为。真是“太上感应篇”上所说的:“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这样转关念头,自己觉得一颗心如枯木逢春般,又管用了。脑筋亦已灵活;本来凡事都懒得去想,此刻却想得很多,想复很快。等阿巧姐替他将脚洗好,便又笑道:“阿巧,送佛送到西天,索性替我再抹一抹**。”
“这不大妥当。你**虚,受不得凉……”
“不要紧!”胡 雪岩将枯瘦的手臂伸出来,临空捣了两下,显得很有劲似地说:“我自己觉得已经可以起床 了。”“瞎说!你替我好好睡下去。”她将他的脚和手都塞入被中,硬扶他睡倒,而且还掖紧了棉被。
“真的。阿巧,我已经好了。”
“哪有这种事?这样一场病,哪里会说好就好?吃仙丹也没有这样灵法。”“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就是仙丹。仙丹一到,百病全消。”“哼!”阿巧微微撇着嘴,“你就会灌米汤。睡吧!”她用纤行一指,将他的眼皮抹上。等她转身,他的眼又睁开了。望着帐顶想心事;要想知道的事很多,而眼前却只有阿巧好谈。
阿巧却好久不来;他忍不住喊出声来,而答应的却是萧家骥,“胡 先生,”他说,“你不宜过于劳神。此刻半夜两点钟了,请安置吧!”
“阿巧呢?”胡 雪岩问道:“她睡在哪里?”
做批发生意的大商号,备有客房客铺,无足为奇,但从不招待堂客;有些商家的客户,甚至忌讳堂客,因为据说月事中的妇女会冲犯所供的财神。杨坊的这家招牌也叫“大记”,专营海鲜杂货批发的商号,虽然比较开通,不忌妇女出入,但单间的客房不多;所以阿巧姐是由萧家骥代为安排,借住在大记的一个伙计家中,与此人的新婚妻子同榻睡了一夜 。“今天不行了,是轮到那伙计回家睡的日子;十天才有这么一天,阿巧姐说:‘人家喷喷香、簇簇新的新娘子;怎好耽误他们夫妻的恩爱?’那伙计倒很会做人,一再说不要紧;是阿巧姐自己不肯。”
“那末今天睡在哪里呢?”
“喏,”萧家骥指着置在一旁的一扇门板,两张条凳说:“我已经预备好了,替她搭‘起倒铺’。不过——。”他笑笑没有再说下去。神情诡秘,令人起疑,胡 雪岩当然要追问:“不过什么?”
“我看这张床 蛮大,不如让阿巧姐就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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