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顶商人胡雪岩

作者:高阳

“梅玉第一趟出远门,总要替她多做点衣服。”胡 太太这样托词,“晚个两三天走,也不碍吧?”

“你说不碍就不碍。”胡 雪岩隐约提出警告:“不过这几天当中,你不要替我惹什么麻烦,弄得我走不成,那就要了我半条命锣。”

“有啥麻烦?”胡 太太想到自己处处落下风,不免怨恨,便发牢騷似他说,“啥麻烦也难不倒你!反正各凭天良就是了。”

说着,眼圈便有些红了。性格刚毅的女子,有此软弱的表示,最易感人,胡 雪岩倒觉得心里酸酸地,一伸手扶着她的肩头说:“十几年夫妻,你难道还不晓得我?你有良心,我也有良心,不然我们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日子。”

想到眼前的日子,胡 太太又生警惕,也越觉得留住丈夫是个一点不错的做法,她的做法是预备请嵇鹤龄出面来谈判,能让步一定让步。

胡 雪岩只知道她一定会有动作,却不知道她是打的这个主意。冷静地想一想,发觉到这重纠纷,主客已经易势,原来是自己怀着个鬼胎,深怕妻子进一步追究,此刻变成她急自己不急,以逸待劳,看她使出什么招数,再来设法破它,也还不迟。

有此闲豫的心情,而且有了多出来的两三天工夫,他忽发雅兴,特地约嵇鹤龄和裘丰言,白天逛湖,晚上吃“皇饭儿”,吃完上城隍山去看灯。

裘丰言一诺无辞,嵇鹤龄则辞了逛湖之约,来赴饭局。酒到半酣,话题落到芙蓉身上,一个是异姓手足,一个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有了几分酒意的胡 雪岩想起对付他妻子的手腕,自觉得意,忍不住大谈特谈。

就是这天上午,嵇鹤龄已受了胡 太太之托,要来调停此事,便落得听他“自供。裘丰言却不知就里,附和着胡 雪岩说:“胡 大嫂果然精明,只怕是读过‘妒律’的。”

胡 雪岩没有听懂,追问一句:“你说啥?”

“‘妒律’,妒忌之妒,律例之律!”

“吃了酒又来信口开河,杜撰故事了。”嵇鹤龄笑道:“从未听说过有此一部律例。”

“自然是游戏笔墨,但也不无道理。把大妇的妒心,刻画得无微不至。”裘丰言笑道:“天下凡想纳宠 的男子,都当一读。”

“那么,”胡 雪岩很感兴趣的说,“你倒讲讲这部妒律,是怎么回事?”

“分吏、户、礼、兵、刑、工,另加‘各例’、‘督捕律’等,一共八章。有引有判,是绝妙好词。”

“我念几条来听听!”

裘丰言点点头,喝了口酒,来了一个“响铃儿”在嘴里咀嚼得“嘎吱、嘎吱”的响,念念有词的默诵了一会,忽然笑道:“想起来了,你念两条你听,是兵部的军律:‘凡妇见夫人妾房言语,即假借公事,突入冲散,拟坐以擅闯辕门律。如止挥扰,不作嗔状,引例未减,笞五十,免供。判曰:翡翠床 前,方调鹦鹉之舌,水晶帘外,忽来狮吼之声 。不徒花上晒衣,未免腹中藏剑!有心心术不端,无心见识不到。’”

这几句四六是胡 雪岩听得懂的,“判得好!‘花上晒衣’,大煞风景,”他说:“真个该打手心!”

“再有一种罪名,就不轻了!”裘丰言又拉长了声调念:“凡妇度与夫正值绸缨之际,忽唤妾起,嘱以他事,拟坐以‘擅调官军’律”

一句话未完;胡 雪岩大笑:“好个‘擅调官军’,应得何罪?”

“杖一百,发边远充军。”

“这未免太重。”嵇鹤龄也笑了。

“你说太重,人家以为‘宥以生命,犹为宽曲’。”襄丰言接着念判词:“酣战方深,浪子春风一度,金牌忽召,夫人号令三申,既撤白登之围,讵有黄龙之望?”

“想想也是。”胡 雪岩问道:“象内人那样,不晓得犯什么‘律’?”

裘丰言想了想说:“有这么一条,‘凡妇蓄妾,原非得已,乃自夸贤德,冀人赞美。拟坐现任官辄自立碑律,杖一百。徒三年’。此由‘事因情近,名与实违’,‘盗名有禁,功令宜遵’!”

“你不要瞎说!”嵇鹤龄觉得裘丰言的玩笑之谈,有碍他的调停之职,所以阻止他再说下去,“我那位弟妇,决不是那种人,要替雪岩置妾,既非‘名与实违’,更不是‘盗各’。你说的妒律,全不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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