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的。”龚之棠到底年纪轻,说话比较老实,“是那个普鲁士人,同行相妒,故意这么说的。”
“对了!”龚振麟转脸跟裘丰言解释,“跟现在这个洋人议价的时候,我自然要拿哈德逊来作比,想杀他的价。如果他肯跟哈德逊的出价一样,那么,既买了上头的面子,公事上也有了交代。其中唯一的顾虑,是胡 雪翁费心费力,介绍了一个哈德逊来,照规矩,应该让他优先,现在机会给了别人,说起来道理上是不对的。不过,军机上的来头不能不买帐,事出无奈,所以我曾经跟抚台特为提到。抚台当时就说,胡 某人深明大义,最肯体谅人,这一次虽有点对不起他,将来还有别的机会补报。军兴之际,采买军人的案子很多,下一次一定调剂他。又说:“胡 某人的买卖很多,或许别样案子,也可以作成他的生意,总而言之,不必争在一时。”
龚振麟长篇大套,从容细叙,裘丰言则酒在口中,事在心里,只字不遗地听着,一面听,一面想,原是想跟洋商讲价,结果扯到胡 雪岩身上。这篇文章做得离题了!黄抚台是否说过那些话,莫可究诘,但意在安抚胡 雪岩,则意思极明。自己不便有所表示,依然只能守住“不置可否”的宗旨,唯唯称是而已!
“所以我现在又要请教,老兄所认识的这个哈德逊,与胡 雪岩上次买槍的卖主哈德逊,可是一个人?”
这句话是无可闪避的,裘丰言觉得承认比不承认好,所以点点头说:“是的!”
“那么上次卖三十两银子一支,此刻何以又跌价了呢?”
“上次是我们向他买,这次是他自己来兜生意,当然不能居奇。”裘车言自觉这话答得极好,一得意之下,索性放他一把野火:“再说句实话,我还可以杀他个三、五两银子!”
“喔,喔!”龚振麟一直显得很从容,听到这一句,却有些穷于应付的模样了。
龚振麟大概也发觉到自己的神态,落入裘丰言眼中,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极力振作起来,恢复原来的从容,喝口酒说道:“我有句不中听的话,不能不说与老兄听,哈德逊的货色,并不见得好,炮局曾拿老兄上次押运回来的洋槍试放过,准头不好。不知道这一次哈德逊来兜销的货色,是不是跟上次的一样?”
说“准头不好”,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他有意这么说,裘丰言无法分辨,但后半段的话,却不难回答,“我的说帖上写得很明白,”他说,“照那个普鲁士人同样的货色。”
“这反而有点不大台龙了。”龚振麟说,“那批货色除他,别人是买不到的。”
不妙!裘丰言心想,这样谈下去,马脚尽露,再有好戏也唱不下去了。
于是他不答这话,单刀直入地问:“我要请教贤乔梓,那个普鲁士人在不在这里?好不好我当面跟他谈一谈?”
这是裘丰言的缓兵之计,用意是不想跟龚家父子多谈,哪知龚振麟却认为他真的想跟洋人见面盘问,心里有些着慌,因为其中有许多花样,见洋人一谈,西洋镜就都拆穿了。
于是他这样答道:“洋人此刻在上海。老兄有何见教,不妨跟我说了,我一定转达。”
裘丰言多喝了几杯酒,大声说道:“我想问问他,凭什么开价这么高!”
这语气和声音,咄咄逼人,龚振麟不觉脸色微变,“刚才已经跟老兄说过了,有京里的大来头,此间办事甚难。”他用情商的口吻说,“凡事总求老兄和胡 雪翁体谅。”
说到这后,便无可再谈。裘丰言既不便应承,亦不便拒绝,只点点头说:“老兄的意思,我知道了。”
局面变得有些僵,龚振麟当然不便硬逼,非要裘丰言打消本意,收回说帖不可,唯有尽主人的情意,殷殷酬劝,希望裘丰言能够欢饮而归。一顿酒吃了四个钟头,裘丰言带着八分酒意,到了嵇家。胡 雪岩正好在那里,听他细谈经过,不免有意外之感。
“原来是京里大军机的来头,怪不得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做!大哥,”胡 雪岩问嵇鹤龄,“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官场中的情形,嵇鹤龄自然比胡 雪岩了解得多,“不见得是大来头,是顶大帽子。”他说,“你先不要让他给压倒了!”
“对!”裘丰言也说:“我就不大相信,堂堂军机大臣,会替洋商介绍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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