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能不介怀?”嵇鹤龄把声音提得高,“你们做这个圈套,硬叫我领这个情,拒之不可,受之不甘。真正是”他总算把话到口边的“岂有此理”四个字咽了回去。
他要发脾气,也在胡 雪岩意料之中,笑嘻嘻地站起身来又作揖:“老兄,我领罪!是我出的主意,与王太守无干!说句实话,我倒不是为老兄,是为王太守,他深知老兄的耿介,想有所致意而不敢,为此愁眉不展,我蒙王太守不弃,视为患难之交 ,不能不替他分忧,因而想了这么一条唐突大贤的计策。总之,是我荒唐,我跟老兄请罪!”说到这里又是长揖到地。嵇鹤龄不知道这番措词雅驯的话,是经王有龄斟酌过的“戏辙儿”,只觉得他谈吐不俗,行事更不俗,象是熟读《战国策》的,倒不可小看了这个“铜钱眼里翻跟斗”的陌生人。
于是他的态度和缓了,还了礼拉着胡 雪岩的手说:“来,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一看这情形,胡 雪岩自觉嵇鹤龄已入掌握,不过此刻有两种不同的应付办法,如果只要他就范,替王有龄作一趟新城之行,事毕即了,彼此漠不相关,那很好办,就地敷衍他一番就行了。倘或想跟他做个朋友,也是为王有龄在官场中找个得力帮手,还须好好下一番功夫。
转念之间,就有了抉择,他实在也很欣赏嵇鹤龄这样的人,所以提了个建议,并且改了称呼,不称“老兄”称“鹤龄兄”。
“我看这样,”他说,“鹤龄兄,我奉屈小酌,找个清凉的地方“摆一碗’,你看怎么样?”
日已将午,对这样一位来“示惠”的客人,嵇鹤龄原就想到,应该留客便饭,只是中馈乏人,孩子又多,家里实在不方便,不想胡 雪岩有此提议,恰中下怀,因而欣然表示同意。
“这身公服,可以不穿了!”胡 雪岩看着身上,故意说道:“等我先回家换了衣服再来。”
“那何心呢?”嵇鹤龄马上接口,“天气还热得很,随便找件纱衫穿就行了。”接着就叫他的儿子:“大毛,把我挂在门背后的那件长衫拿来。”
于是胡 雪岩换了公服,芽上嵇鹤龄的一件实地纱长衫。到了这样可以“共衣”的程度,交 情也就显得不同了。两个人都没有穿马褂,一袭轻衫,潇潇洒洒的出了嵇家的院子。
“鹤龄兄,你请先走一步,我跟他说几句话。”
他是指高升,胡 雪岩先夸奖了他几句,然后让他回去,转告王有龄,事情一定可以成功,请王有龄即刻到嵇家来拜访。
“胡 老爷!”高升低声问道,“你跟嵇老爷吃酒去了,我们老爷一来,不是扑个空吗?”
“‘孔子拜陽货’,就是要扑空。”胡 雪岩点破其中的奥妙:“你们老爷来拜了,嵇老爷当然要去回拜,这下有事不就可以长谈了吗?”
“是的,胡 老爷的脑筋真好!”高升笑着说,“我懂了,你了请。”出了大门,两个人都没有坐轿子。嵇家住在清波门,离“柳浪闻莺”不远,安步当车到了那里,在一家叫做“别有天”的馆子里落座。胡 雪岩好整以暇地跟嵇鹤龄研究要什么菜,什么酒,那样子就象多年知好,常常在一起把杯小叙似的。
“雪岩兄,”嵇鹤龄开门见山地问,“王太守真的认为新城那件案子,非我去不可?”
“这倒不大清楚。不过前天我听他在埋怨黄抚台。”胡 雪岩喝口酒,闲闲地又说,“埋怨上头,派了这么多委员来,用得着的不多,倒不如只派嵇某人一位,那反倒没有话说。”
“怎么叫没有话说?”
“听他的口气,是指你老兄没有话说。如果委员只有你一位,他有什么借重的地方,我想你也不好推辞。现在有这么多人,偏偏一定说要请你去,这话他似乎不便出口。”
“是啊!”嵇鹤龄说,“我也知道他的难处。”
知道王有龄的难处又如何呢?胡 雪岩心里这样在问,但不愿操之过急,紧钉着问,同时他也真的不急,因为嵇鹤龄的脾气,他几乎已完全**到,只要能说动他,他比什么人的心还热。
果然,嵇鹤龄接着又说:“这件事我当仁不让。不过,王太守得要能听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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