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连连拱手,互道“回见”。王有龄回到屋里坐下来,定定神回想,觉得这番遭遇,十分可喜,除了客中的人情温 暖以外,他另有一番打算,钦差的跟班,京里情形自然很熟,此番到吏部打点,正愁着两眼漆黑,不知门径,现在找到个人可以指点,岂不甚妙?
一想到此,精神抖擞,刚站起身要喊人,只见刘四领着小伙计,把脸水热茶都已捧了来了,他笑嘻嘻地说:“王老爷,您老的运气真不坏,这一趟上京,一定万事如意。”
“好说,好说!”王有龄十分高兴,“刘四,回头杨二爷要看看我,我想留他便饭,你给提调一下子,不必太讲究,可也别太寒酸!”
“我知道!您老放心。全文给我了,包皮管您又便宜,又中吃。”
过不到一个时辰,姓杨的果然应约而至,手里拎着一包皮东西。王有龄从窗户里远远望见,顿被提醒,赶紧开箱子随便抓了些土产,放在桌上。然后掀帘子出去。
“公干完了?”他问。
“嗳!”姓杨的答道:“交 给他们办去了。”
进屋坐定,彼此重新请教姓名,姓杨的叫杨承福。王有龄管他叫“杨二哥”,他十分高兴,接着便把带来的一个包皮裹解开。
王有龄机警,抢先把自己预备下的礼物取了来,是一盒两把水磨竹骨的折扇,杭州城内名闻遐迩的“舒莲记”所制,一大包皮“宓大昌”的皮丝烟,这个字号,也是北方官宦人家连深闺内部知道的。
“杨二哥,不腆之仪,也算是个见面礼儿!”王有龄笑道:“不过,冬天送扇子,好象不大合时宜。”
“老弟台!”杨承福一把接着他的手,不让他把东西放下来,“你听我说一句,是一句自己弟兄的老实话,你可不能生我的气。”
“那叫什么话?杨二哥你尽管说。”
“你这些土仪,我也知道,名为‘四杭’,不过,你送给我是糟蹋了!水烟,我装给我们大人吃,自己吃旱烟,扇子,你哪里看见过象我这种人,弄把折扇在手里摇啊摇的,冒充大人先生?你留着,到京里送别人,也是一份人情。再说一句你听,”杨承福似乎有些碍口,但停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我跟我们大人到了南边,这些东西有的是。老弟台,凡事总要有个打算,你到北方来,没有南边的东西送人,我往南边走,你又拿那里的东西送我,你想,这是什么算盘?”
话中带些做兄长开导的意味,王有龄再要客气,便似见外。“这一说,变成我假客气了!”他说。
“本来不用客气。”
杨承福一面说,一面已把他的包皮裹解了开来。他不收王有龄的礼,自己有所馈赠却有一番说词,他送的是家备的良药,紫金锭、诸葛行军散,还有种金色而形状象耗子矢似的东西,即名为“老鼠矢”,这些药与众不同,出自大内“御药房”待制,选料名贵,为市面上所买不到,而他家“大人”因为太监来打秋风,送得很多,特意包皮了些来相送,惠而不费,备而不用,王有龄将来回南,拿这送人,最妙不过。
这是体贴诚恳的老实话,王有龄相当感动。等刘四送来四个凉碟,一个火锅,杨承福便老实叨扰了他的,新知把酒,互道行踪。
做主人的觉得初次见面,虽有一见如故之感,但请托帮忙的说,在此时来说,还是交 浅言深,所以除了直陈此次北上,想加捐个“州县班子”以外,对于家世不肯多谈。
那杨承福听说他是个捐班的盐大使,大小是个官儿,自己的身分,便觉不配,略有些忸怩地说:“这一说,我太放肆了!”“怎样?”
“实不相瞒,我不过是个‘底下人’,哪里能跟你兄弟相称!”
“笑话!”王有龄说,“我没有这些世俗之见。”
杨承福把杯沉吟,似乎有些不知何以自处,也象是别有心事在盘算,过了好半响,突然放下杯子说:“这样,我替你出个主意。我先问你,你这趟带着多少钱?”
这话问得突兀,王有龄记起“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行旅格言,有些踌躇,既而自责,别人如此诚恳,自己怎么反倒起了小人之心?所以老实答道:“不到五百两银子。”
杨承福点点头:“加捐个‘州县班子’,勉强也够了。不过要想缺分好,还得另想办法。”
“原要求杨二哥照应。”
“不敢当,不敢当。”杨承福接谈正文,“捐班的名堂极多,不是内行哪里弄得清楚?吏部‘文选司’的那些书办,吃人不吐骨头,你可曾先打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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