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语阅读者中,喜欢井上厦的不少。这次国内新出了三本井上厦的小说,有两部是吴菲的译笔。曾译过金子美玲和林芙美子的她也是井上迷之一,还曾特意寻觅一九八五年的《日本文学》,只因里面有老一辈翻译家演绎的井上短篇。我也跟风找来读了,才发现自己之前对井上厦的认识十分有限。他的名作之一是长而又长的《吉里吉里人》,日本东北的吉里吉里村搞独立,闹剧式的架空乌托邦,透出对日本社会的反讽和剖析。我原以为,井上厦这个名字等于插科打诨的机智,从《吉里吉里人》到《一星期》,他的故事纵横日本和海外,万变不离其宗。然而八五版的旧杂志中深沉痛楚的短篇,映射他在仙台孤儿院的少年岁月,是另一个井上厦。
同样写少年,《青叶繁茂》走的仍是井上厦最擅长的轻快路线。故事发生在战后不久,由高中男生小稔在上学路上对周围女生的种种幻想开始,他和几名伙伴都不是读书的料,平日除了偷酒喝,就是搞各种恶作剧。积压的青春躁动,在七十年前或现在并无不同。如果只写年少轻狂,那就不是井上厦了。故事中的成年人拖着战争的影子,遛狗之外无所事事的老少佐,驻日美军,无为而治的校长,背负惨痛回忆的老师,这些人构成了少年们长大之后终将面对的世界。小稔一伙撒酒疯,偷了各家机构的招牌,又在学校活动中公然展出,校长为他们扛下责任,辞去职务。最后的峰回路转,是青春的代价横扫过心头的浓重一笔。井上厦借校长的形象写出了活得笔直的成年人,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他自己也曾获益良多。正如他在后记中写的,另一类不愿承认战争错误的成年人从一九五〇年后半开始,“乘着‘复古’的口号,起死回生而来,转眼间就把学校改建成为管理孩子的设施。”
比起《青叶繁茂》悄藏的感伤,曾获直木奖的《手锁心中》把压轴埋得更深。江户时代的富家子荣次郎一心想当绘草纸作家,相当于我们现在的插图本通俗小说作家,为此,他不惜演出一场场闹剧,让父亲把自己逐出家门,和穷苦人结婚,搞外遇,和**殉情。出出都是戏,演得太真,终于断送了性命。他的一干文人损友被酒食金钱打动,加之熬不过他的死缠烂打,配合着闹到最后,他的死成为当头棒喝,他们纷纷发愿改笔名换文风。从新笔名辨认,这伙人将成为实有其人的一代名家。整个故事有种上蹿下跳的闹剧气质,浸透了江户风情,让人读得畅快,忍不住曳出笑声和叹息。是小说,又有剧本的影子,同样的气质也见于同书收录的另一则《江户暮雨》。据说这两个故事后来都搬上了话剧舞台,想来很有穿透力,可惜无缘得见。
井上厦自称“迟笔堂”,他写作精益求精,经常是演员们到了话剧开演当日还在等剧本,不得不推迟演出。说是迟笔,产量其实丰厚。作为主业的戏剧编剧之外,他一生写了约五十部小说,像《吉里吉里人》《四千万步的男人》《东京七朵玫瑰》,都是篇幅超长的作品。他写未来也写历史,还喜欢“炒冷饭”,如《不忠臣藏》,围绕日本脍炙人口的“忠臣藏”赤穗浪士复仇故事,构建另一个藏在历史背后的版本;或是《新译远野物语》,民俗学家柳田国男的《远野物语》是民间故事的整理集成,井上的版本则带有聊斋式的神秘和**的人间气息。无论题材和笔法如何跳跃,井上厦的故事总是浓墨重彩的一个“人”字。
如果文如其人,井上厦应该是个风趣又充满生活热情的人。然而其前妻好子在他去世后出版《表里井上厦协奏曲》,揭示作家生活的另一面。对艺术的绝对付出导致的是对家人的蛮横和自私,他曾毒打妻子,晚年和三个女儿中的两个反目,到死都不予原宥。好子写下的情节是否百分之百真实,逝者已逝,无从验证。她的文字清朗,隔着几十年的岁月回望和井上的相识相恋直至决裂,个中情绪,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爱”或者“恨”字能够理清。
读井上厦,不难感到他的全副身心都在故事里,他笔下的戏如人生,他的人生也如戏。作家走完交织着荣耀与黑暗的人生之后,故事留存下来,小松座仍在上演他的剧作,而读者如我,隔着时间与空间,还是会被他的故事,被那些看似不经意其实巧妙设计的噱头和伤感所击中。他说过,“深奥的要浅显地写,浅显的要深刻地写,深刻的要有趣地写,有趣的要严肃地写。”他是如此深厚的作家,作品足以连缀成绵延的山岭、草原和湖泊,只要愿意,做读者的可以一直一直走下去,透过一草一木,看见他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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