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发感慨,伤其千里送死,哀其死亡之速,悲其一死三人:你如果真是为了五斗米的俸禄而来,那就应该欣然上路,为什么又那么忧愁呢?在这样恶劣的天气环境与自然环境之中,饥渴劳累,筋骨疲惫,还有瘴疬侵损身体,忧郁攻心,难道能免于一死吗?你必然会死,但是怎么竟然死得这么快?更加想不到你的儿子和仆人怎么也死得这样突然?
即便在这种悲从中来不可遏制的心境之下,阳明先生也没有失去对于死亡的超越意识,以及对于自身身心状态的觉察与转化。这一节特别反映先生所受儒道释三家文化的张力:即算不埋葬你们,那幽暗的山崖上狐狸成群,阴森的山谷中大如车轮的毒蛇,也能够把你们葬入腹中,不致于长久地暴露于野外。你们已经没有一点知觉,但我又怎能安心呢?死亡之后葬在天地自然当中,生死与自然齐平的道家观念,同样也*阳明的精神世界,才会使阳明如此行文,使文章突然从儒家的安土重葬转为道家的生死齐物,而且还保留着儒家安仁重礼的人伦之用。
同时,这里也显扬出阳明深厚的佛家功夫:自从我离开父母之乡来到龙场这个地方,已经三个年头。历尽瘴毒而能勉强保全自己的生命,是因为我没有一天处于忧戚苦闷的情绪。读圣贤经典,要能够体认圣贤的生命状态,与圣贤相参,学为圣贤,与圣贤把臂同游,与圣贤心心相印。今天,我们谁能够三年不忧愁苦恼?我们谁能够当下就转负面的情绪或者负面的事件为正面的情绪与正面的事件?可见阳明先生的身体虽然向来不好,但是他对于自己的心理状态的认知,对于自身情绪的管理能力远远超过于常人,这就是圣人与凡夫的不同,也是圣贤们作为榜样对于后世生命的指引作用。凡夫生病都难免忧愁,阳明先生被贬谪到龙场那样的丛山峻岭之中,还能够常常想:圣人处此当如何?提起疑情,看住疑情,以看疑情之一念抵万念,是禅宗的用功方法,不自怨自艾或者怨天尤人,而是提起一念疑情,一直看着它,不为所动地看着它……“圣人处此当如何?”就是一个非常好的疑情。大疑大悟,小疑小悟,禅宗用功都要经历这样的阶段。
可能也有人说,“圣人处此当如何?”是见贤思齐,向圣贤学习的儒家路数。确实,儒释道三家都强调见贤思齐,各家都有其榜样,孔子就是儒家的榜样。明孝宗弘治二年(1489),18岁的阳明送新婚夫人诸氏从南昌归浙江余姚,至信州,拜谒68岁的大儒娄谅,娄谅先生授之以宋儒格物之学,王阳明深契之,始慕圣学。黄宗羲《明儒学案》说“姚江之学,先生(娄谅)为发端也”。所谓“姚江之学”,即王阳明的心学。“圣人必可学而至”是娄谅先生为阳明先生指引的一条生命方向,但他在娄谅先生处所受的功夫的指导仍然是儒家的格致之学,所以才会有后来格竹子格了七天七夜生了一场大病的阳明,才会有放弃“格致”学说的阳明。所以说,阳明用功的方法不从朱子的格致学说而来,但是不能否认孔子被围陈蔡而弦歌不辍对于阳明的指导作用,同时“圣人处此当如何?”更有专注精神,猛着精彩,向疑情处直入,安住不动,在稳定的疑情里出离日常生活的烦恼与干扰,将生命提**,向上一路的禅宗用功的力道。这是关于“三年矣,历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尝一日之戚戚也”的功夫论的分析。
今天忽然悲伤成这样,是因为我为你想得太重,而为自己想得太轻;我爱你太深,而自爱太少。我不应该再为你悲伤了!我要更加爱惜自己一点。这种对于自身生命状态的高度警觉,还是禅宗人用功的时候最常用的方式。《五灯会元》中记载过这样一则公案:
问:“沙门岂不是具大慈悲底人?”
师曰:“是。”
曰:“忽遇六贼来时如何?”
师曰:“亦须具大慈悲。”
曰:“如何具大慈悲?”
师曰:“一剑挥尽。”
曰:“尽后如何?”
师曰:“始得和同。”
六贼是指六根眼、耳、鼻、舌、身、心,对应六尘:色、声、香、味、触、法,然后产生色识、声识、香识、味识、触识、意识的烦恼。心能转物就是佛家的智慧,转烦恼成菩提,转被动为超越。儒家所讲的七情六欲,在禅宗这里都是烦恼业相,禅人并不是不会遇到这些烦恼,而是在遇到这些烦恼的时候,有禅宗的处理方法,一剑挥尽是指用禅宗的方法超越它们。阳明在这篇短文中就体现出这种心能转物的佛家的智慧,而且是当即能转,当即把悲伤的心情转变成歌咏的心情。他为这些死去的人唱歌,而且唱的是非常有道家生死观念的歌,体现出阳明先生达观随寓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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