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作者:维克多·雨果


  德纳第仿佛看见他眼前有了一线希望,这些人说的是黑话。
  第一个轻轻地,但是清晰地说道:
  “我们走吧。我们还待在此地干啥?”
  第二个回答说:
  “这雨下得连鬼火也熄灭了。并且警察就要来了。那边有个兵在站岗。我们会在此地被人逮住。”
  Icigo和icicaille这两个字全当“此地”讲,头一个字属于便门一带的黑话,后一个属于大庙一带的黑话,这对德纳第来说,等于是一道光明。从icigo,他认出了普吕戎,普吕戎原是便门一带的歹徒,从icicaille,他认出了巴伯,巴伯干过许多行当,也曾在大庙贩卖过旧货。
  大世纪的古老黑话,也只有大庙一带的人还能说说,巴伯甚至是唯一能把这种黑话说得地道的人。他当时如果没有说ici-caille,德纳第绝不会认出他来,因为他把口音完全改变了。
  这时,第三个人**来说:
  “不用急,再等一下。现在还不能肯定他不需要我们。”
  这句话是用法语说的,德纳第听到,便认出了巴纳斯山,此人的高贵处便在于能听懂任何一种黑话,而自己绝不说。
  第四个人没有开口,但是他那双宽肩膀瞒不了人。德纳第一眼便看出了。那是海嘴。
  普吕戎表示反对,他几乎是急不可耐,但始终压低着嗓子说道:
  “你在和我们说什么?客店老板大致没有逃成功。他不懂得这里的窍门,确是!撕衬衫,裂垫单,用来做根绳子,门上挖洞,造假证件,做假钥匙,掐断脚镣,拴好绳子甩到外面去,躲起来,化装,这些都得有点小聪明!这老倌大致没有能办到,他不知道工作!”
  巴伯说的始终是普拉耶和卡图什常说的那种正规古典的黑话,而普吕戎所用的是一种大胆创新、色彩丰富、敢于突破陈规的黑话,它们之间的不同,有如拉辛的语言不同于安德烈·舍尼埃的语言。巴伯接着说道:
  “你那客店老板也许当场就让人家逮住了。非有点小聪明不成。他还只是个学徒。他也许上了一个暗探的当,甚至被一个假装同行的奸细卖了。听,巴纳斯山,你听见狱里那种喊声没有?你看见那一片烛光。他已被抓住了,你放心!不成问题他又得去坐他的二十年牢了。我并不害怕,我不是胆小鬼,你们全知道,但是现在只能溜走,要不,我们也跟着倒霉。你不要生气,还是跟我们一道去喝一瓶老酒吧。”
  “朋友有困难,我们总不能不管。”巴纳斯山嘟囔着。
  “我告诉你,他已经完了!”普吕戎说。“到如今,那客店老板已经一文不值。我们没有办法。我们还是走吧。我随时都感到一个警察已把我牵在他的手里。”
  巴纳斯山只能微微表示反对了,事情是这样:这四个人,带着匪徒们常有的那种彼此永不离弃的忠忱,曾不顾任何危险,在拉弗尔斯监狱四周徘徊了一整夜,希望看见德纳第忽然出现在某一处的墙头上。但是那天夜里的确太好了,倾盆大雨清除了各处街道上的行人,寒气越来越重,他们的衣服全**了,鞋底通了,监狱里响起了一片使人心慌的声音,时间过去了,巡逻队一再走过,希望渐渐渺茫,恐惧心逐渐回复,这一切都在迫使他们退却。巴纳斯山本人,也许多少算是德纳第的女婿,也让步了。再过片刻,他们便全散了。德纳第待在墙头上,气促心跳,正象墨杜萨海船上的罹难者,待在木排上面,远远望见一条船,却又在天边消失了。
  他不敢喊,万一被人听见,便全完了,他心生一计,最后的一计,一线微光;他把普吕戎拴在新大楼烟囱上被他解下来的那段绳子从衣袋里掏出来,往木栅栏圈子里丢去。
  绳子正好落在他们的脚边。
  “一个veuve①。”巴伯说。
  “我的tortouse②!”普吕戎说。
  ①寡妇:指绳子。(大庙的黑话)
  ②乌龟,指绳子。(便门的黑话)
  他们抬头望去。德纳第把脑袋稍微伸出了一点。
  “快!”巴纳斯山说,“你另外的那一段绳子还在吗,普吕戎?”
  “在。”
  “把两段结起来,我们把绳子抛给他,他拿来拴在墙上,便够他下来了。”
  德纳第冒着危险提起嗓子说:
  “我冻僵了。”
  “回头再叫你暖起来。”
  “我动不了。”
  “你滑下来,我们接住你。”
  “我的手麻木了。”
  “拴根绳子在墙上,你总成吧。”
  “不成。”
  “我们非得有个人上去不行。”巴纳斯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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