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

作者:维克多·雨果


  "呸!反基督的丑陋东西!"一个嚷道。
  "骑帚把的魔鬼!"另一个喊道。
  "多好看的鬼脸!"第三个说。"今天如果是昨天的话,凭这张鬼脸,就能当上狂人教皇啦!"
  "好呀!"一个老太婆接着说道。"那是耻辱柱上的鬼脸,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他在绞刑架上做鬼脸呀?"
  "你这个该死的敲钟人,什么时候才会在九泉之下顶着你那大钟呢?"
  "敲三更钟的可正是这个魔鬼呀!"
  "呸!聋子!驼背!独眼!丑八怪!"
  "这副丑相可以让孕妇吓得流产,任何为人堕胎的医生和药剂师都得甘拜下风!"
  说到这儿,磨坊的约翰和罗班。普斯潘这两个学子扯着嗓门,大声地唱起古老民歌的迭句来:一根绞绳吊死绞刑的罪人!一捆柴火烧死极丑的家伙!
  其他各式各样的咒骂,顿时如倾盆大雨;诅咒声,笑声,嘘声,连成一片;这里那里,到处都是石块在纷飞。
  卡齐莫多虽耳聋,却看得一清二楚,公众流露在脸上的怒气,其强烈的程度一点儿也不亚于言词。况且,砸过来的石头,也比哄笑声听得清楚。
  起先他忍住了。然而,原先咬紧牙关硬顶住刽子手皮鞭的那种忍耐力,这时却在这些虫豸一齐叮螫下,却渐渐减弱,再顶不住了。阿斯图里亚的公牛,几乎对斗牛士的进攻无动于衷,但被狗叫和投枪给激怒了。
  他先是用威吓的目光缓慢地傲视人群,但由于被捆绑得死死的,他的目光并不足以驱赶开那群叮着他伤口的苍蝇。于是不顾绳捆索绑,猛力挣扎,狂怒挣动,震得那陈旧的轮盘在木轴上轧轧直响。对于这些,嘲笑辱骂声越来越凶狠了。
  这个悲惨的人好像头被锁住的野兽,既然无法打碎身上的锁链,只得又平静下来了。只是不时发出一声愤怒的叹息,整个胸膛都鼓胀起来。脸上毫无羞赧之色。他平常离社会状态太远,靠自然状态又太近,不知羞耻是什么玩意儿。再说,他畸形到这种程度,羞耻不羞耻,又怎私能看得出来呢?然而,绝望,愤怒,仇恨,为这张奇丑的脸孔慢慢罩上一层阴云,它越来越阴暗,越来越充满电流,这个独眼巨人的那只眼睛遂迸发出万道闪电的光芒。
  此时,有头骡子驮着一个教士穿过人群走来了,卡齐莫多阴云密布的脸上明朗了一会儿。他老远就瞥见骡子和教士,这可怜的犯人顿时和颜悦色起来,原来愤怒得紧绷的脸孔浮现出一种奇怪的微笑,充满了难以形容的宽容。温柔和深情。随着教士越走越近,这笑容也就益发清晰,越发分明,益发焕发了。这不幸的人迎候的仿佛是一位救星降临,可是等骡子走近耻辱柱,骑骡的人能够看清犯人是谁时,教士立即低下眼睛,猛然折回,用踢马刺一踢,马上溜掉了,仿佛怕丑八怪提出什么请求,急于要脱身似的,至于处在这样地步的的一个可怜虫致敬也好,感激也好,他不在乎哩。
  这个教士正是堂。克洛德。弗罗洛副主教。
  卡齐莫多的脸上又笼罩上了阴云,而且更加晦暗了。阴云中虽一时还夹杂着一丝笑容,但那是辛酸的微笑,失望的微笑,无限悲哀的微笑。
  时间逐渐过去。他待在那里至少有一个半钟头了,肝肠寸断,备受**,受尽嘲弄,而且差点被人用石头活活砸死。
  霍然间,他怀着双倍绝望的心情,一点也不顾身上戴着镣铐,又一次拼命挣扎,连身下整个轮盘木架都被震得抖动起来。他本来一直不吭一声,这时竟打破沉默,嗓门嘶哑而又凶狠,与其说像人叫,倒不如说似狗吠,压过了众人的嘲骂声,只是听到一声吼叫:"水!"
  这声悲惨的呼喊,不但没有打动群众的恻隐之心,反而给刑台四周巴黎围观的善良百姓增加一个笑料。应当指出,这些乌合之众,就整体而言,残忍和愚蠢并不低于那伙可怕的乞丐帮。我们在前面已经带读者去见过了,那伙人彻头彻尾是民众中最底下的一层人。那不幸的罪人叫喊口渴之后,周遭应声而起的只是一片冷嘲热讽,再没有别的声音了。这点倒是真的,他此时此刻的模样子,不仅可怜巴巴的,而更显得滑稽可笑,令人生厌。只见他脸涨得发紫,汗流如注,目光迷惘,愤怒和痛苦得嘴上直冒白沫,舌头伸在外面大半截了。还该指出,在这群乌合之众的市民当中,纵然有个把好心肠的男子或女人大发善心,有意要送一杯水给这个受苦受难的可怜虫,但是耻辱柱那可恶台阶的周围弥漫着这样一种丢人现眼和无耻的偏见,足以使乐善好施的人望而却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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