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

作者:维克多·雨果


  我们前面所说的一切极其简略,许许多多论据和成百上千种琐碎的非议均未涉及。如果是加以概括,便能得到如下的结论:直至十五世纪,建筑艺术一向是人类活动的主要记载;在此期间,世上出现任何复杂一些的思想,都化作了建筑物;任何人民性的观念,如同任何宗教法度一样,都有其宏伟的纪念碑;最后,人类任何重要的想法,全不被用石头记载了下来。那是什么缘故呢?因为任何思想,无论是宗教的还是哲学的,其所关注的是永世长存;曾震撼一代人心灵的观念,都希望能震撼其他世代,且留下痕迹。况且,听得的不朽的书稿,那是何等靠不住呀!一座建筑物才是一本结结实实的书,持久,坚固!一把火或者一个残暴之徒,就可以把书写的言词毁尽;而要把建筑的言词毁掉,那就得一场社会革命,一场尘世革命。野蛮人确曾践踏过古罗马竞技场,或许古埃及金字塔也经历过挪亚时代大洪水的泛滥哩。
  到了十五世纪,一切都变了。
  人类思想发现了一种可以永存的方法,它比建筑不但更坚固耐久,并且变得更简单了。建筑艺术遂失去了其宝座。奥尔甫斯的石头文字随即将被古腾堡的铅印文字所取代。
  书籍将会毁灭建筑。
  印刷术的发明,能称得上最伟大的事。那是革命母机,是人类表达方式的全面更新,是人类思想抛弃一种形式采用另一种形式的转换,是自从亚当以来代表着智慧。具有象征性的那条蛇最后一次彻头彻尾的改变。
  在印刷形式下,思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难以磨灭;它是飞翔的,逮也逮不住,毁也毁不了。它与空气混合在一起。在建筑艺术统治时代,思想变成一座座大山,气势雄伟地控制一个世纪,镇住一方地域。现在,思想变成一群鸟儿,四处飞散,既占据整个空间,又占领全部地面。
  重复一遍也无妨,这样一来,思想就益发不可磨灭了,对此有谁还看不清楚?它从原先的坚实牢固,变成现在的朝气蓬勃,从有期变成不朽。一个庞大建筑物尽可夷平,然而那无所不在的思想,却如何根除呢?即使有大洪水来,大山会早被滚滚洪涛吞没了,那成群鸟儿却将依然凌空飞翔;而且,只要有一叶方舟在洪水上漂浮,群鸟便会飞来停下,同方舟一起漂流,一道观看洪水退去。从这场混乱中出现的新世界,一醒来就将看见那被淹没的世界的思想,长着翅膀,生气勃勃,在新世界的上空上翱翔。
  只要人们一看到这种表达方式不但最易保存,而且还最简单。最方便。最易于大家所实行;只要人们一想到这种表达方式无须拖带粗大的铺盖卷,搬动一大堆笨工具是没必要的;只要人们把下述两个事实比较一下:思想为了变成建筑物,必须动用其他四。五种艺术。一吨吨的黄金。整座大山似的石料。整座森林般的木材。一整群一整群的工人,而思想化为书,只要少量的纸张。少许的墨水。一支鹅毛笔;那么,人类智慧舍弃建筑艺术而拥护印刷术,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要是在河床水位下挖一条渠道,截断原来的河床,河流定将舍弃原来的河床而改道。
  由此可见,自从发明了印刷术,建筑艺术便逐渐干枯。衰微和败落了。人们多么强烈地感觉到,元气丧失,江河日下,各个时代和各个民族的思想都离开建筑艺术而去!这种冷落在十五世纪还几乎觉察不出来,那时候印刷机太弱小,最多只从强大的建筑艺术稍稍汲取一点过剩的生命力而已。可是从十六世纪起,建筑艺术的病症便显而易见,基本上不能再表达社会思潮了,怪可怜见地成为古典艺术,从高卢风格。欧洲风格。本地风格蜕变成为希腊和罗马风格,从真实和现代的风格成为假冒的古代风格。被称做文艺复兴的正是这种没落。话又说回来,这种没落倒也不失其壮丽,因为古老哥特风格的精灵,这轮沉落在美因兹巨大印刷机背后的夕阳,然而有时以其余晖,仍照射着那拉丁式拱廊和考林辛式柱廊互相混杂的整堆建筑物。
  这分明是夕阳残照,我们却当做黎明的曙光。
  而且,自从建筑艺术只是普普通通像其他任何艺术,自从它不再是包罗万象的艺术。至高无尚的艺术。独霸天下的艺术,再阻拦其他艺术它便没有力量了。因此其他艺术纷纷得到解放,粉碎建筑师的枷锁,各奔一方。每种艺术都在这分离中得到益处。各自分离,整体也就壮大了。雕刻变成了雕塑艺术,彩画变成了绘画艺术,卡农变成了音乐。这好象一个帝国在其亚历山大死后分崩离析,每个省份分别立为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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