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力?从哪儿来的?……那是一种神秘的现象:一个贫弱到昏昏入睡的民族突然复活泼来,好似山中的一道急流到了春天突然泛滥一样……他怎么使用这股力呢?是不是也要拿去开发现代思想这个迷离扑朔的丛林呢?不,那对他毫无吸引力。他还觉得有许多潜伏的危险在那里威胁他。它们曾经把他的父亲压倒了。与其再来一次同样的经验而回到悲惨的森林中去,他宁可放一把火把它烧了。凡是奥里维为之着迷的,讲着明哲的理论或是表现神圣的疯狂的书,例如托尔斯泰那种虚无主义的怜悯,易卜生那种以破坏为能事的骄傲,尼采的那种狂热,瓦格纳的那种壮烈的富于刺激性的悲观主义:他才看了一眼就又忿怒又惊骇的掉过头去了。他恨写实派的作家在半世纪中把艺术中间欢乐的成分都消灭了。可是笼罩着他童年的凄凉的梦影,究竟不能完全抹掉。他不愿意向后回顾,但明明知道影子就在后面。因为太健康了,他不能用上一个时代的懒惰的怀疑主义把不安的心绪引到别的路上去;他痛恨勒南和阿那托·法朗士一派的玩世气息,认为是自由思想的没落,没有快乐的笑,没有翩翩的幽默:那种可耻的方法只适用于做奴隶的人,因为不能斩断铁索,就拿着铁索玩儿。
他太刚强了,不能拿怀疑来满足自己,同时又太懦弱了,不能由自己来确定什么;但他需要确定,一心一意的追求着。而社会上永远有些沽名钓誉的人,空头的大文豪,投机的思想家,利用青年们这个顽强的、苦苦追求的欲望,大吹大擂的叫卖他们的解毒剂。这些大医生个个都在台上喊着说,只有他的补药是好的,别人的全是不好的。其实他们的秘方都是半斤八两,没有一个卖药的肯费心去找什么新方子。他们都在柜子里搬出些破烂的药品。所谓万应灵丹,有的是旧教教会,有的是正统的王室,有的是古典的传统。还有一般开玩笑的家伙,说只要恢复拉丁文化就能把所有的病都给治好。另外一批说些教傻子们听了发呆的大话,一本正经的提倡地中海精神,(过一晌也可以提倡大西洋精神呢!)俨然以新罗马帝国的继承人自命,以反抗北方与东方的蛮子自命……说来说去无非是废话,东拣西拾的废话。那好比图书馆中的底货,被他们拿来随便望四下里播送。——年轻的耶南象他所有的同伴一样,到一个一个的贩子那边去听他们的夸口,有时也受着**,走进棚子,然后大失所望的退出来,有点儿羞愧,因为糟蹋了金钱与时间,只看到衣衫破烂的老丑角。可是青年人的迷梦不容易醒,相信确定的事一定会找到的,所以听见一个新的贩子说有什么新的希望出卖,又跑去上当了。他是真正的法国人:天生的爱好秩序,但非常挑剔。他需要一个领袖,可是对无论哪个领袖都受不了:他的铁面无情的讥讽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批驳得体无完肤。
在他还没有找到一个能告诉他谜底的人的时候,他等不及了。他不象父亲肯一辈子以探求真理为满足。他的烦躁的年轻的力需要精耗。不管有无理由,他要打定主意,要行动,要使用他的精力。先是旅行,艺术,尤其是他拚命吸收的音乐,成为他间歇的如醉如狂的消遣。人长得很俊,又是早熟,又受到许多**,早就发见了外表那么迷人的爱情的天地,便用一种富有诗意的,贪馋的,兴奋的心情跳进去。但这个善于钟情的少年,天真与贪得无厌的程度简直没有分寸,所以不久就对女人厌倦了,需要行动了。于是他对体育着了迷:每样都要试,每样都要玩。凡是斗剑和拳击的比赛,他无不参与,又是赛跑与跳高的全国冠军,当着某足球队的队长。他和几个象他一类的青年疯子,有钱而抖漏的家伙,在汽车竞赛中比胆量;其荒唐激烈的情形等于死亡的比赛。随后他又丢下一切去搞新的玩艺。群众的飞机狂把他传染了。在兰斯举行的航空大会中,他和三十万人一起呐喊着,快乐得哭了,觉得自己在这个庆祝欢呼的场合和全人类结合了。人和鸟一样的在他们头上飞过,把他们也带到了空中。自从大革命的黎明时期以来,破题儿第一遭,这些民众举眼望着天空,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给打开了……——年轻的耶南说要加入征略天空的队伍,使母亲听了大吃一惊。她哀求他,甚至于命令他放弃这个危险的野心。他却只管独断独行。雅葛丽纳以为克利斯朵夫一定是站在她一边的,不料他只嘱咐孩子小心一点;其余的话,他断定乔治决不会听,要是他处在乔治的地位也不会听的,他认为即使能够,也不可以阻挠那些年轻的力量,不让它们有健康而正常的活动:要是这么办了,它们可能回过来毁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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