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克利斯朵夫

作者:罗曼·罗兰


  “这句古话是不对的。我们创造一个超出我们的种族,其实还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把他们的储蓄收起来,在一间四面通风的小屋子里保护它,拼命的抵着门才能挡住死神。我们亲手开辟了胜利的路,让儿子们走。我们的苦难把前途挽救了。我们把方舟驶到了福地的进口。它将来会驶进港去,带着他们一起,同时也靠了我们的力量。”
  “我们横渡沙漠,拿着神圣的火把,捧着我们民族的神明,把这批在今日已经成人的孩子背着走,可是他们还会有一天记得我们吗?……忧患痛苦,忘恩负义,这些滋味我们已经尝够了。”
  “那末你后悔吗?”
  “不。一个象我们这样轰轰烈烈的时代,为了它所创造的一个时代作牺牲,的确有一种悲壮的伟大,使你感到醉意。舍身忘我的欢乐,现代的人是体会不到的了。”
  “我们还是最幸福的人。我们爬上了尼波山,山脚下展开着我们不会进去的地带。但我们比那些将来进去的人更能①欣赏那风景。凡是下降到平原中去的,就看不见平原的广大与遥远的天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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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据《旧约·申命记》,摩西去世以前,曾登此眺望上帝预示他不能进去的福地。
  克利斯朵夫给乔治和爱麦虞限的那种令人安定的影响,是从葛拉齐亚的爱情中汲取来的。由于这股爱情,他才感到自己和一切年轻的东西密切相连,才对于生命的一切新的形式永远抱着同情。不管使大地昭苏的是什么力量,他总是跟这力量在一起,哪怕在和他对立的时候。看到那些新兴的民主政治,一小部分的特权阶级为了自私自利而惊呼狂叫,克利斯朵夫可是不怕;他决不把衰老的艺术死抓不放,决不奉那些陈言俗套为金科玉律;他深信不疑的等着,等一种比以前更有力量的艺术,从虚无缥渺的幻境中,从科学与行动已经兑现的梦想中产生出来;他欢迎世界上新的曙光,不管旧世界的美是否要跟自己一同死灭。
  葛拉齐亚知道她的爱情给克利斯朵夫的好处:因为知道了这一点,她精神上达到了更高的境界。她用书信来对他发挥力量。并非她有什么可笑的念头,想在艺术方面指导他:她太聪明了,对自己的界限看得很清楚。但她那个准确而纯粹的声音好比一只音叉,给他拿去调准灵魂的。只要克利斯朵夫觉得那声音说出来的就是他自己所想的,他就能想到一些完全准确,纯粹,而值得说出来的思想。一架美妙的乐起的声音,对于音乐家正象他的梦境所寄托的一个美丽的肉体。两颗相爱的心灵自有一种神秘的交流:彼此都吸收了对方最优秀的部分,为的是要用自己的爱把这个部分加以培养,再把得之于对方的还给对方。葛拉齐亚不怕告诉克利斯朵夫说她爱他了。因为大家不在一起,也因为她知道永远不会嫁给他,所以她说话倒更自由了。这爱情有股宗教般的热诚感染了克利斯朵夫,使他能永久保持和气的心情。
  葛拉齐亚固然给克利斯朵夫领会到和气,但她自己早已没有和气了。身体完全磨坏了,精神的平衡也受到严重的损害。儿子的情形并无起色。两年来她老是惴惴不安的过日子,而雷翁那罗还要玩那种致人死命的手段,增加她的恐惧。他使爱他的人整天提心吊胆的本领,简直到了最**;为了要人注意,为了折磨坏人,他空闲的头脑里装满了奇妙的念头,结果竟变成一种狂病。最惨的是,在他装病的时候,真正的病慢慢的加深了,死神来到门口了。真是惊心动魄的讽刺!葛拉齐亚几年来被儿子假装的病磨够了,等真病来的时候倒反不再相信……一个人的感情是有限度的。她的慈悲心被谎话透支完了。临到雷翁那罗说出了实话,她却以为他做戏;而她一朝明白真相之后,又一辈子的悔恨不尽。
  雷翁那罗恶毒的心理始终不变。他对谁都不爱,却不答应周围的人除他以外再喜欢别人。他唯一的**是妒忌。他把母亲和克利斯朵夫隔离了还不满足,还想毁掉他们之间始终如一的亲密的关系。他已经拿他常用的武器——害病——教母亲发誓不再嫁人,但仍旧不放心,更要逼母亲和克利斯朵夫停止通信。这一下她忍无可忍了。儿子的滥用威权把她解放了。她揭穿他的谎话,狠狠的骂了他一顿,过后又责备自己,象犯了罪似的;因为雷翁那罗狂怒之下,真的病倒了。而他的病势因为母亲不愿意相信而更加严重。他愤恨之极,只希望快快死去,好对母亲出起,可没想到这希望真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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