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因为非喘气不可,他是绝不敢停步的。他这简直像是在跟幽灵赛跑,非常想摆脱它,他有一个强烈的印象:他看到的那棺材似乎在追他,其形象是小头在下直立着,连蹦带跳,总好像马上就会抓住他似的在他身边蹦跳——也许是想抓住他的胳膊吧!——他非要躲开不可。那玩艺儿还是个缥缈不定、无所不在的幽灵,弄得它背后的整个黑夜都很恐怖。为了回避黑暗的胡同,他窜上了大路,害怕那东西会像得了水肿病的、没有尾巴没有翅膀的风筝似的从胡同里蹦出来。那玩艺儿也躲在门洞里,用它那可怕的双肩在门上擦来擦去,双肩直耸到耳朵,仿佛在笑。那玩艺儿也钻进路上的影子里,狡猾地躺着,想绊他摔筋头,又一直跟在身后,而且越来越逼近了。因此当那孩子跑回自家门口时,简直有理由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半。就连进了屋后那玩艺儿也还没有离开他,仍然跟着他砰砰砰一级一级地跳上了楼,跟着他一起钻进了被窝,他睡着以后还砰砰地跳到他**上,死沉死沉的。
黎明以后日出之前睡在小屋里的小杰瑞从那沉重压抑的昏睡之中被他在正屋里的父亲惊醒了。他一定是出了问题,至少小杰瑞那么想,因为他正揪住克朗彻太太的耳朵把她的后脑勺往床板上撞。
“我告诉过你,我会教训你的,”克朗彻先生说,“我也教训过,你。”
‘杰瑞、杰瑞、杰瑞!”他的妻子哀求。
“你跟我的业务收益作对,”杰瑞说,“我和我的伙伴就遭殃。你得尊重我,服从我,你他妈的为什么不照办?”
“我是想做个好妻子的,杰瑞,”可怜的女人流着泪抗议。
“跟你丈夫的业务作对就是个好妻子么?害得你丈夫的业务倒霉就是尊重他么?在你丈夫业务的关键问题上不肯听话就是服从他么?”
“可那时你还没有干这桩可怕的买卖,杰瑞。”
“你只需要,”克朗彻反驳道,“做一个诚实的生意人的老婆就够了,至于你丈夫干什么不干什么,你一个妇道人家少去操心。尊重丈夫、服从丈夫的老婆是不会干扰他的业务的。你不是说自己是个很虔诚的女人么?你要是也算得上虔诚的女人,那就我一个不虔诚的给我看看!你心里没有天然的责任感,正如泰晤士河河底长不出钱来一样。应当往你脑袋里敲点责任感进去。”
这番咒骂声音很低,终于以那位诚实的生意人踢掉脚上满是泥土的靴子,然后伸直了**往床上一倒结束。他的儿子怯生生地偷看了一眼,见他躺在床上,把两只生锈的手放在脑后当作枕头,自己便也躺下去,又睡着了。
早餐并没有鱼,别的东西也不多。克朗彻先生没精打采,一肚子闷气,把一个铁锅盖放在手边作为纠正克朗彻太太的暗器,准备发现她有做祈祷的迹象时使用。他按时洗漱完毕便带着儿子从事名义上的职业去了。
小杰瑞腋下挟个小板凳,跟在爸爸身边沿着阳光普照的拥挤的舰队街走着。他跟昨天晚上逃避那可怖的追逐者在黑暗和孤独中跑回家来时那个杰瑞迥然不同了。他的狡黠已随着白日而更新,他的恐俱已随着黑夜而消逝。就这个特点而言,在那个晴朗的早晨,舰队街和伦敦城跟他情况相同的人也并非没有。
“爸爸,”两人同路走着时小杰瑞说,说时同爸爸保持一臂的距离,当中还夹着一个板凳,“什么叫‘复活贩子’?”
克朗彻先生在街上停了步,回答说,“我怎么会知道。”
“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爸爸,”天真的孩子说。
“晤!好了,”克朗彻先生又往前走,同时脱下帽子,充分展示出他的铁蒺藜,“‘复活贩子’是经营一种商品的人。”
“经营什么,爸爸?”敏锐的小杰瑞问。
“他经营的是—一”克朗彻在心里思考了一番,“一种科学研究需要的商品。”
“是人的身体吧,爸爸?”那活泼的孩子问。
“我相信是那一类的东西,”克朗彻先生说。
“我长大以后,啊,爸爸,也很想当个复活贩子呢!”
克朗彻先生虽感到安慰,却以一种恪守道德的含糊态度摇了摇头。“那可得看你怎样发展自己的才能了。小心培养你的才能吧!这种事尽可能别告诉别人。有的工作你未必适宜,现在还说不清。”小杰瑞受到这样的鼓励便往前走了几码,把小板凳放在法学会大楼的阴影里。这时克朗彻先生对自己说道:“杰瑞,你这个诚实的生意人,那孩子还有希望给你带来幸福呢。他倒可以弥补他那娘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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