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琪的礼物

作者:欧·亨利

一周之前,有一头生病的小牛被遗弃在草原上,雷德勒在草原上遛马时,发现了它,那时,它正在不停地**着。他没有下马,直接伸手把小牛拎了起来,往马鞍上一放,就向牧场奔去,到了那儿,他吩咐手下人照看它。在牧场主眼中,麦圭尔和那头小牛都需要救助,他们的情况是一样的。一只无所依靠的小动物生病了,雷德勒拥有救助的能力,于是他就实施救助。他就是这样的人。但麦圭尔不会知道,也不会理解雷德勒这种做法。据了解,成千上万的结核病人都去圣安东尼奥养生,因为那儿的空气对身体非常好,不宽的街道上到处都充满了臭氧。麦圭尔已经是雷德勒碰巧带回牧场的第七个病人了。在索利托牧场的六个病人中,五个人怀着感激的心情离开了牧场,他们要么痊愈,要么健康状况有了很大的改善。只有一个人永远地留了下来,他去世的时候很安详,他被埋葬在园子里的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下,因他来得太晚了。

所以,在马车停在门口,雷德勒像拎小鸡似的,把浑身无力的麦圭尔拎起来,放到回廊上时,那里的人们几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麦圭尔四处张望着。在这个地方,这个庄园是最好的了。房屋使用的是砖瓦,都是从一百英里外的地方弄来的。房子一共有四间,都是平房,在房屋的周围建造了回廊,回廊的地面是用土铺成的。马具、狗具、大车、枪支和放牧的器具等物品胡乱地摆放在地上,看了这些,过惯了城市生活、穷困潦倒的麦圭尔也觉得别扭。

“终于到家了,真好!”雷德勒心情**地说道。

“这是什么破地方。”麦圭尔立马接着他的话说,突然,他**地咳嗽起来,喘不上气来,在回廊的地上,不停地翻滚着。

“老弟,先忍一忍,我们会尽量让你好受些的。”雷德勒和善地说。“房屋里的条件好与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屋外的环境,它对你的身体很有帮助。你就住这里面的一间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如果我们有的话会满足你。”

雷德勒把他带到了东面的那间房子里。屋子里没有铺地毯,但地面十分干净。阵阵的海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把白色窗帘吹得轻轻摆动。屋子里陈设很简单,有一把大摇椅,是用柳条编制的,两把直椅背的凳子和一张长桌,报纸、烟斗、烟草、马刺和子弹等物品杂乱无章地堆放在这张桌子上。墙壁上悬挂着几只鹿头,加工得很别致,以及一个黑色的大野猪头。房屋的一角,摆放着一张宽大的帆布床,如果睡在上面的话,肯定很凉爽。这简直就是一间豪华的总统套房,是王子类的人物才能住的,纽西斯郡的人都这么认为。麦圭尔却露出不屑的表情。他把那仅剩的五分钱铜板拿了出来,向天花板抛去。

“你以为我在骗你吗?我真的没钱了,你不信的话,可以翻翻我的口袋。那个铜板,是我金库里的最后一笔钱了。你说,这钱该谁来付啊?”

牧场主灰色眉毛下那闪亮的灰色眼睛,盯着麦圭尔那黑珠子似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他便直接而又不失礼貌地说:“老弟,咱们兄弟什么都好说,就是别说钱的事。什么话说一次就够了。所有被我请到牧场做客的人,不需要花一分钱,他们也都极少说付钱之类的话。半个小时之后,是晚饭的时间。这壶里有水,如果想喝凉一点的水,回廊上挂着的红瓦罐里有。”

“铃在什么地方?”麦圭尔看了看四周,疑惑地说。

“什么铃?”

“就是喊佣人的时候要用的铃。我可不——喂,我说,”他突然喏喏地埋怨起来,“是你硬把我带到这儿来的,谁也没拦着你要钱?谁也没主动把自己的倒霉事儿告诉你,是你先开口问我,我才说的。现如今倒好,我被丢在这儿,连伺候的佣人都没有,更别说鸡尾酒了,这些都离我五十英里远呢。我都病得动不了啦。唉!钱一分也没有。”麦圭尔倒在床上,哽咽地哭着。

在房间的门口,雷德勒向外喊了一声。没过多久,一个墨西哥青年快步走了过来,他的年龄在二十岁左右,身材高挑,脸红彤彤的。雷德勒用墨西哥语同他交谈。

“伊拉里奥,我曾经向你承诺过,到了秋天让你到圣卡洛斯牧场做牧童,去赶牲畜,你还记得吧?”“记得,先生,十分感谢您给我机会。”

“现在你听着,这个房间里的小客人是我的朋友。他生病了,病得还很严重。我想要你贴身照顾他,耐心地服侍他。在他痊愈的时候,或者——嗯,他痊愈了,你不用去做牧童,直接去多石牧场当总管,你觉得怎么样?”

“那真是太棒了!先生,太谢谢您了。”这时,伊拉里奥激动不已,几乎要跪下了,牧场主假意地踢了他一脚,呵斥道:“别在这儿丢人啦!”

伊拉里奥进入麦圭尔的房间有十分钟才出来,出来后,他走到雷德勒跟前,向他叙述与麦圭尔接触的情况。

“那位小客人向您致敬,”+他说,“先生,他有很多要求,他要洗热水澡,要修脸,要碎冰,要掺着柠檬汽水的杜松子酒,要烤面包,要关闭所有的窗户,要一份《纽约先驱报》,要香烟,最后,还要发个电报。”

雷德勒从药品橱柜里拿出了一瓶威士忌酒,有一夸脱之多。“给,把这瓶酒给他送去。”他说。

从此开始,索利托牧场就被恐怖的烟云笼罩着。刚开始几周,各个地方的牧童们听说雷德勒请来了新客人,即使有几英里远距离,他们还是要骑马赶过来瞧瞧;在牧童面前,麦圭尔大肆地吹嘘,卖弄,摆架子。麦圭尔给了他们一种新鲜感。他向他们讲述拳击运动的繁杂玄奥,躲闪避让的要领。他向他们诉说以运动谋生的人,生活是怎样的混乱。他话中的隐语和俚语常常使他们大笑和惊愕。他们沉迷于他摆动的手势、与众不同的神态、低俗的话语和下流的想法中。他们觉得他好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

有一点让人很费解,在这个新环境中,他竟然没有丝毫地不适。他根本就是一个思想顽固的自私鬼。他恍然进到另一个时空,在那里,人们听他讲着他自己的人生经历。他好似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那蓝天下无边无际的草原,晚上寂静庄严、星光闪烁的夜景,都与他毫无关系。即使是色彩斑斓的晨光也无法把他的视线从粉色的运动报上拉过来。他人生的努力方向是“不劳而获”;他的终极目标是第三十七号街上的咖啡店。

麦圭尔在牧场生活大约两个月之后,他便开始向别人抱怨自己的身体多么虚弱了。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负担、吝啬鬼、梦魔等便成了他的代名词。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像个满腹恶言的妖精和长舌妇,不停地唠叨,怨天怨地,谩骂、指责。他总是唠叨说,他是如何被人拉来的,他是如何被骗的,他是如何在地狱里生活的,等等;他还说,因为被照顾得不好,生活不如意,致使他的身体越来越差,甚至快要死了。他向周围的人说,他的病情在逐渐加重,可人们都觉得他跟以前一样。他那像葡萄干似的眼睛,还是很明亮,眼神还是那样使人畏惧;他那沙哑的嗓音也没变,仍然那么难听;他紧绷的皮肤也没有变松弛;脸上的肉也没变少。在每天下午,麦圭尔那突起的颧骨部位,总会出现两片**,或许体温计才能体现他的身体状况确实不佳。或许用叩诊的方式能证实,他的肺,只有一半在工作。无论他的内在怎样糟糕,他的外在却始终没变。

伊拉里奥是照顾麦圭尔的人,总管的位置要有多么大的**力,才能使他一直忍受他的折磨。补药一样的新鲜空气无法进入麦圭尔的房间,因为他让人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还要拉上窗帘。蓝色的烟雾充斥着整个房间;走进这个房间的人,没有能轻易走掉的,他们要听长舌妇无休止地讲述那不值得炫耀的灰暗经历,同时还要忍受污浊的空气。

麦圭尔同雷德勒的关系,让人费解。雷德勒就像是宠溺孩子的父母,麦圭尔则像是淘气执拗的孩子。雷德勒一离开牧场,麦圭尔就会莫名其妙地乱发脾气。雷德勒一回来,麦圭尔就会激烈地,用那些恶毒的语言对他破口大骂。雷德勒对他的态度更使人诧异。对于麦圭尔激烈的攻击,雷德勒似乎默认了自己就是他所说的那霸道暴虐的君主,以及罪恶的压迫者。无论麦圭尔怎么咒骂,他都平静地对待,有时还会觉得愧疚,就好像麦圭尔会这样,是他引起的,他应该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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