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戴姨太,一定不肯去,情愿去服侍老太太。”
“喔。”胡 雪岩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宋姑娘呢?”
“她回娘家。”螺蛳太太说:“她要进来给你磕头,我说见了徒然伤心,不必了。”
“她倒也是有良心的。”胡 雪岩又指着朱姨太说:“她有两万多银子存在阜康,上个月人家都去提存,她没有提。”
“喔。”螺蛳太太没有再说下去。
就这时只听有人叩门,求见的是福生,只为拿进来一份刚送到的《申报》。
报上登着胡 雪岩革职,交 左宗棠查办的新闻,还有一段“本埠讯”:“本埠英租界集贤里内,胡 雪岩观察所开设之阜康庄号执事人宓本常,因亏空避匿,致庄倒闭等因,已刊前报。兹悉宓本常初至原籍宁波,继到杭州,然未敢谒胡 观察,今仍来沪。胡 观察于日前至沪,约见宓本常,不意宓于当夜眼毒身死。至前日清晨,始被人发现,已寻短见,惟察其肚腹膨弯,且有呕血之痕迹,疑吞西国药水身死。”
宓本常如何身死,已无足关心,胡 雪岩所关心的是,另外一篇夹叙夹议的文章,题目叫做《胡 财神因奢而败》。其中有一段说:
“胡 在上海、杭州各营大宅,其杭宅尤为富丽,皆规禁制,仿西法,屡毁屡造。厅事间四壁皆设尊罍,略无空隙,皆秦汉物,每值于金,以碗沙捣细涂墙,扪之有棱,可以百年不朽。园内仙人洞状如地窖,几榻之类,行行整列。六七月胡 御重裘偃卧其中,不知世界内,尚有炎尘况味。”
看以这里,胡 雪岩笑出声来,螺蛳太太与朱姨太围了拢来,听他讲了那段文章,螺蛳太太问道:“什么叫‘重裘’?是不是皮袍子?”
“就算不是皮袍子,至少也是夹袄。假山洞里比较凉快是有的,何至于六七月里要穿夹袄。我来看看是哪个胡说八道?”
仔细一看,这篇文章有个总题目,叫做“南亭笔记”;作者名为李伯元。又有一段说:
“胡 尝衣敝衣过一妓家,妓慢之不为礼,一老妪殷殷讯问,胡 感其诚,坐移时而去。明日使馈老妪以薄包皮,启视之,粲粲然金叶也。妓大悔,复使老妪踵其门,请胡 命驾,胡 默然无一语,但拈须微笑而已。胡 尝过一成衣铺,有女倚门而立,颇苗条,胡 注目观之,女觉,乃阖门而入。胡 恚,使人说其父,欲纳之为妾,其父靳而不予。胡 许以七千圆,遂成议。择期某日,燕宾客,酒罢入洞房,开尊独饮,醉后令女裸卧于床 ,仅擎巨烛侍其旁,胡 回环审视,轩髯大笑曰:‘汝前日不使我看,今竟何为?’”
看到这里,胡 雪岩复又大笑,“你们看,这个李伯元,说我一把大胡 子。”接着将那段笔记,连念带讲地告诉了她们。
“嚼舌头!”螺蛳太太说:“哪里有这种事!”
“而且前言不搭后语。”朱姨太是医生的女儿,略通文墨,指出李伯元的矛盾:“一会‘拈须微笑’,一会‘轩髯大笑’,造谣言造得自己都忘其所以了。”
“不错。”胡 雪岩说:“不过后面这一段倒有意思,好象晓得有今天这样的收场结果似的。”
“喔,”螺蛳太太问:“他怎么说?”
“他说;‘已而匆匆出宿他所。洁旦遣妪告于女曰:房中所有悉将去,可改嫁他人,此间固无从位置也。女如言获二万余金归诸父,遂成巨富。’”
“这个人眼孔也太小了。”朱姨太说:“两万多银子,就好算巨富了?”
胡 雪岩不作声。螺蛳太太问道:“你说,要多少才好算巨富?”
朱姨太将自己的话回味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的无心之言,已经引起螺蛳太太的猜疑了,想了一下答说:“我是笑他这个姓李的眼孔比我还小,他把两万多银子看得大得不得了,我有两万多银子,情愿不要。”
那是指她的那笔阜康存款而言,再一次表示放弃。当然,她不妨说漂亮话,而胡 雪岩认为不需认真分辨,只要照自己的办法去做就是。螺蛳太太更觉不便多说什么,不过朱姨太不想多争财货的本心,却已皎然可见,因而对她又添了几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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