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多谢二太太!”
莲珠还有话要说,但德馨已经出来了,她跟胡 雪岩都盯着他看,希望他宣布深夜来电报,是何事故。但德馨却不作声,坐了下来,举杯徐饮。
“哪里来的电报?”莲珠问说。
“不相干的事。”只说了这句又没话了。
原来这个电报是宁波海关监督候补道瑞庆打来的,说他得到密报,上海阜康钱庄的档手宓本常潜回宁波来筹现银。阜康在宁波的联号,共有两家,一家叫通泉钱庄,一家叫通裕银号。但因宁波市面亦以越南战事的影响,颇为萧条,通泉、通裕都无从接济阜康。而且通泉的档手不知避匿何处,通裕银号的档手则自行请求封闭,因此,瑞庆即命鄞悬知县查封通裕,请德馨转知通泉、通裕的东主,即速清理。
德馨对通泉、通裕的情况还不清楚,一时不知如何处置,因而就不便公开这通电报。直到胡 雪岩告辞以后,才跟莲珠商量。首先问她,这个消息暂且瞒着胡 雪岩,是不是做错了?”
“当然错了!”莲珠问道:“你为什么当时不说?”
“我一说,雪岩当时就会要我复电请老瑞维持,通泉启封,那两家庄号的情形,我一点都不知道,现在一启封,一定挤兑,撑不住出了事,还是要封,那又何苦?”
“你把他看错了,他决不会这么冒昧,让你做为难的事。”莲珠又说:“你说那两家庄号的情形一点都不知道,可是人家原主,知道啊!听他说了,看要不要紧,再想办法。你现在瞒着他不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请问怎么回复人家?公事哪有这样子办的?”
一顿排揎,将德馨说得哑口无言。“看起来我是没有做对。”他问:“如今该怎么弥补?”
“只有我去一趟,去看罗四姐,就说你当时怕胡 大先生心境不好,没有敢说,特为要我通知罗四姐,看是要怎么办才妥当。”
“好!”德馨答说:“不过也不必今天晚上,明儿一大早好了。”
“不!这跟救人一样,耽误不得。”
“好吧!那就辛苦你了。”
“辛苦小事,你得给我一个底,我才好跟人家去谈。”莲珠又说:“我的意思是你能给他担多少风险?”
“这要看他们的情形,譬如说一二十万银子可以维持住的,我就打电报请宁波关代垫,归藩库归还。窟窿太大,可就为难了。”
“那么,到底是十万呢?还是二十万?”
“二十万吧!”
于是先遣阿福去通知,随后一乘小轿,悄悄将莲珠抬到无主街。其时三更已过,胡 雪岩在百狮楼上与螺蛳太太围炉低语,谈的却不是阜康,也不是丝茧,而是年轻时候的往事。
这是由扶乩谈起来的,“乌先生接了你回来,你到阜康,他回家,顺路经过一处乩坛,进去看了看,也替我们求了一求,看前途如何?哪晓得降坛的是一位大忠臣,叫什么史可法。乌先生知道这个人,说是当初清兵到扬州时殉难的。”螺蛳太太问道:“老爷,你晓得不晓得这个人?”
“听说过。”胡 雪岩问:“史可法降坛以后怎么说?”
“做了一首诗。喏,”螺蛳太太从梳妆台抽斗中取出一张黄纸,递给胡 雪岩说:“你看。”
黄纸上写的是一首七绝:“江 黑云寒闭水城,饥兵守堞夜频惊,此时自在茅檐下,风雨萧萧听柝声。”胡 雪岩将这首诗吟哦数过,方始开口。“乌先生看了这首诗,有没有给你破解?”
“有的。乌先生说,这首诗一定是史可法守扬州的时候做的,情形是很危险,不过为人要学史可法,稳得住!管他后荒马乱,自自在在睡在茅檐下,听风听雨,听城头上打更。”
“他人是很稳,不过大明的江 山没有稳住。我看这首诗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老爷你说,是啥意思。”
“那时候史可法手里有几十万人马,可惜史可法不是曾文正、左大人,兵多没有用,真正叫一筹莫展。早知如此,不如不要当元帅、带兵马,做个一品老者姓,肩上没有千斤重担,就困在茅檐下面,自自在在一颗心是安逸的。”胡 雪岩声音凄凉地说:“罗四姐,如果当年你嫁了我,我没有同王抚台的那番遭遇,凭我们两个人同心协力,安安稳稳吃一口饱饭,哪里会有今天的苦恼。”
由此开始,细数往事,又兴奋、又悲伤,但不管兴奋悲伤都是一种安慰。正在谈得入神时忽然得报,说莲珠马上要来,不由得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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