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顶商人胡雪岩

作者:高阳

椿寿当然明白他们的用心,而且也知道这些人无足轻重,既出不了什么力,也担不了什么责任,所以不理他们的话,望着站在他们身后的“领运千总”说:“他们有什么主意,说出来商量。”

“领运千总”的想法,与那些候补州县差不多,只是他们不能胡 乱作主,凡事要听尖丁的招呼,因而有个年纪大些的便这样回答:“请大人作主!”

“如果我说不走呢?”

大家都不响,没有一个人赞成他的主意,只是不敢驳回。但这样不作声,也就很明显地表示出反对的意思了。

在座的一个实缺同知,此时忍不住开口:“跟大人回话,还是让他们推出一两个人来,看看有何话说?”

“他们”是指尖丁,椿寿点点头,对那些尖丁说:“我看也非你们有句话不可。”

“是!”有个“有头有脸”的尖丁答应一声,请个安说:“请大人先休息。我们商量出一个宗旨,再跟大人回禀。”

“好,好,你们商量。”椿寿坐在炕床 上咕噜噜吸水烟,八帮的尖丁便退到廊下去悄悄商议,好久尚无结论,因为各帮的情况不同,看法各异,牵涉的因素很多。今年的漕运,吃力不讨好是公认的看法,但走与不走,却有相反的主张,一派认为赔累已不可免,不加不走,还省些事,一派则以在漕船上带着许多私货,不走则还要赔一笔,“公私交 困”,简直要倾家荡产了。

谈来谈会,莫衷一是,椿寿已经派人来催了,只好听凭上面云决定走与不走。不过总算也有了一点协议“那就是走也好,不走也好,各帮的赔累,只能一次,不能两次。

“如果不走,本年的漕粮便要变价缴纳,户部定章是每石二两银子,现在市价多少?”椿寿问。“这要看米的成色。”被推定去回话的那个尖丁答道:“总在七钱到八钱这个数目之间。”

“船上的漕粮有多少?”“一共二十七万六千石。”

“那么,”椿寿问道,“就算每石赔一两二钱银子,共该多少?”

那尖丁的心算极快,略略迟疑了一下,便报出确数:“共该三十三万一千二百两银子。”

“如果漕船不走,奏请变价缴银,上头一定会准的。不过,”椿寿面色凝重地问,“这三十三万两银子,该谁来赔?”“大人晓得的,湖属八帮是‘疲帮’,力量实在够不上。总要请大人格外体恤,留漕丁一条命。”

“哼!”椿寿冷笑,“你们要命,难道我的命就可以不要?”这是双方讨价还价,有意做作。漕帮有“屯田”,有“公费”,遇到这种情形,便得从公众的产业和收入中,提出款子来赔,赔累的成数,并无定章,但以上压下,首先要看帮的好坏,公产 多的“旺帮”便赔得多,负债累累的“疲帮”便赔得少。说也奇怪,越是富庶的地区,漕帮越疲,第一疲帮是江 苏松江 府属各帮,溯州府属八帮的境况也不见得好,这因为是越富庶的地区,剥削越多的缘故。

这赔累的差额,除了漕帮以外,主要的使得由藩司从征收漕粮的各种陋规和“浮收”中,提成分赔。所以处理这件棘手的案子,实际上只是藩台衙门和湖属八帮间的事。椿寿软哄硬逼,总算把分赔的成数谈好了。

然而这也不过是万不得已的退路。眼光总是朝前看的,能够把漕船开出去,交 了差,也免了赔累,何乐不为?所以椿寿又回过头来问:“照你们看,漕船到底能不能动呢?能动还是照开的好。”

这一句话自然大受欢迎,在座的候补州县,一看事有转机,无不精神夏振,纷纷颂赞椿寿的明智。惟有那名代表漕帮说话的尖丁,大摇其头。不过他首先声明,他自己有点意见,并有代表漕帮,不知该说不该说?“说,说!集思广益,说出来商量。”照那尖丁个人的看法,漕船要能开行,首先得要疏浚河床 ,同时在各支流加闸,提高运河中的水位,然后另雇民船分载漕米,减轻漕船的载重,这样双管齐下,才有“动”的可能。

“那就这样办啊!有何不可呢?”有个押运官兴奋地说。那尖丁苦笑了一下,没有作声。椿寿却明白他的意思,以讥嘲的口吻答道:“老兄说得容易!可知道这一来要多少钱?”“于其赔累,何不把赔累的钱,花在疏浚河床 和雇用民船上?不但交 的差,而且治理了运河,也是大人的劳绩。”这两句话说动了椿寿的心,点着头沉吟,“这倒也是一说。”他自语似的问:“就不知道要多少日子?”疏浚的计划,施工的日程,要多少工、多少料,都要仔细计算,才能知道确数,在这样人多口杂的场台中,是不可能得到结果的,所以椿寿叫大家散一散,别外找了些实际能负责,能办事的人来重作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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