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兴致盎然而糊里糊涂的加入军队参战、到受伤后疗养院中比肉体伤害更大的精神崩溃、再一路从西非到美国再辗转回法国的底层的流浪，这些分段式的描写和经历，身为小人物的**滚打爬，让我不禁想起了莫泊桑笔下那些无名无姓的市民，如果把这个漫游拆开来看，每个故事都能独立成篇，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该有的一个都没少。
但跳跃式和流水般的叙事又使故事性大为削弱，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写，既抒情又俚俗，既雄辩又鄙陋乃至刻毒的语言表达，都让塞利纳的风格在这部小说中凸显出来。关于语言在下文会讲到，而捉**不定的心理描写，不管是对旁人的刻画，还是对自身的书写，都让人仿佛置身其间：
“她扮演着一个有利可图的角色，为之激动不已，兴奋至极。……她不再想死，根本不想死。求生的欲望使她容光焕发，使她重获**，扮演悲剧的真正的**。她精神抖擞，决意保持新的**，不再离开我们。”对于昂鲁伊老太太被儿媳谋杀未遂突然觉醒过来的状态，作者以这样的笔调描写着她的斗志昂扬。而关于自身的回忆，小说中随处可见，也因为这样整本书都给人一种忏悔着的世纪儿的感觉。
4.
法国文学世界中有世纪儿的说法，一开始只是代表在拿破仑的风暴下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质疑的处于彷徨迷茫的贵族后代如勒内、奥克塔夫；其实在每一代青年成熟之前他们都会在寻找自我和世界的途中陷入不可避免的迷茫，而如果周围的环境翻天覆地，这种迷茫就足以让青年人颠覆三观了。和19世纪资产阶级上升，旧的贵族消亡中的“世纪儿”“多余人”不一样，巴达缪这种受过一定教育的资产阶级平民则是在世界大战之后存活下来，经历了战争的洗礼之后并没有如时代风潮那样认为自己是英雄，而是在疯人院、妓院中辗转，青年活着是为什么？因为没有达到周围人的期望，他变成了流浪汉，在法国流浪，在去往非洲、美国、即使跨过了大洋彼岸，仍然不能找到生存的价值所在，最终在边远小镇定居过上了最平庸的人的生活，也只是活着而已。作者是自省者，和卢梭的《忏悔录》中揭露自己的光荣与耻辱不一样，他是一个“罪恶的流浪汉”的忏悔，他揭露世界和自身的罪恶，并不觉得自身有任何值得夸耀的光荣之处，这种彻彻底底的揭露程度，让人咋舌。如讽刺巴黎人“你说的种族只不过是一大群像我这样的穷光蛋，满眼长眼屎，浑身长跳蚤，冻得像木头人……这就是所谓的法国，这就是所谓的法国人”；
揭露战争发起者的目的是“为的是摧毁一切，摧毁德国，摧毁法国，摧毁大陆，摧毁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比狗还疯狂，并且自鸣得意”；以及对自己的责罚：“我们将像漂流物那样显露出全部的污秽和败坏的德行，供打着寒噤的好奇者们观赏……我们这几个人一起在茫茫黑夜无休止地漫游也无不可。”
没有举世皆醉我独醒的故作清高，巴达缪只告诉读者“我们都是恶人”
5.
和同样的嘲讽针砭诞生的还有文中独立特行的语言。自1630年法兰西学院将文学语言和民间语言残酷的**之后，民间语言在很长的时间内都在文学殿堂中处于“失语”状态 ，古典主义立法者布瓦洛曾指出文学的一大原则是遵从宫廷，以至于在此后几百年间，禁条都没被打破。偶有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或是机械的引进民间语言，而塞利纳则用高超的手段将粗俗的语言变成了文学的语言。文中大量的粗话、下流话巧妙的镶嵌在字里行间，从而让这部小说又回到了自然生长的状态，可它并不是杂乱无章、旁枝错根的状态；上校丧命时的：“头颅飞走了，脖子上敞开一个大口子，鲜血咕噜咕噜地炖着，好似锅里熬着果酱”，下流词用起来也丝毫不差，比如和罗宾逊的恋人玛德隆争吵时：“姑娘们特别喜欢把全人类集中在一个**上，唯一的**上，以为这是神圣的梦想、狂热的爱情。”
至于对法语句法、造词法、塞利纳也多有创新，不过我不会法语，所以只能用中文的修辞来证明了。
6.
在作者笔下，我们除了跟随巴达缪的路线一路漂流，同时还能发现一个叫罗宾孙的年轻人，从巴达缪的第一次踏上战争的旅程中就出现的这个主人公。他和巴达缪其实都是作者自身的投影吧，之后的每一次旅程，非洲也好、美国也好、边缘小镇也好，巴达缪既恐惧又期盼这个人的出现，好像在他身上能完成“自己”无法完成的事，或者说，一直都是跟随着他的脚步，从一开始两人预备向德国人投降的厌战、到非洲逃开贪得无厌的总经理的盘剥而出逃、到美国同样在下层**滚打爬。鲁滨逊勇敢、鲁莽、对两性之间的事毫不在意，而巴达缪谨慎、好色、虚伪，两者之间截然不同的性格，恰恰补全了一个正常人的人格，而罗宾逊每次的行动，都是激励巴达缪踏上漫游之路的元动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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