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姨

作者:巴尔扎克

快到歌剧院时,参议官呆了一呆,他看到勒珀蒂耶尔街上的大厦阴森森的,没有警察,没有灯火,没有执事人员,没有阻止群众的木栅。他瞧瞧戏目,只见上面贴着一张白纸,写着几个大字:

因病停演

他立刻奔向约瑟法的寓所,她象歌剧院所有的演员,住在附近的绍沙街上。

“先生,您找谁?”门房这一问,弄得他莫名其妙。

“怎么,你不认得我了?”男爵心里一慌。

“不是这个意思,先生,因为我奉命把您挡驾,所以才问您上哪儿。”

男爵打了一个寒噤。

“出了什么事呀?”他问。

“要是你爵爷走进弥拉**的公寓,您可以碰到爱洛伊丝·布里斯图**,毕西沃先生,莱翁·德·洛拉先生,卢斯托先生,德·韦尼赛先生,斯蒂曼先生,和一些香喷喷的太太们,在那里喝温居酒……”

“那么她在哪儿?……”

“弥拉**吗?……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对您说……”

男爵把两枚五法郎的钱塞在门房手里。

“噢,她此刻在主教城街,据说是埃鲁维尔公爵送给她的屋子,”看门的放低了声音回答。

问明了屋子的号数,男爵雇了一辆马车赶去,看到一所双重大门的时式漂亮屋子,单是门首那盏煤气灯,已经显出奢华的气派来了。

男爵穿着他的蓝呢上装,白领带,白背心,浅黄裤子,漆皮靴子,在这座全新的乐园的门房眼中,很象一个迟到的客人。他的威武的气概,走路的功架,浑身上下都证明他是一个来宾。

门房一打铃,列柱成行的廊下出现一名跟屋子一样新的当差,把男爵让了进去。他拿出帝政时代人物的姿态和口吻,吩咐道:

“把这张片子送给约瑟法**……”

这位专门侍候女人的家伙,心不在焉的打量着那间屋子,发觉原来是一间外客厅,摆满了奇花异卉,家具陈设要值到两万法郎。当差的来请先生进内客厅,说等席面散了,大家喝咖啡的时候,主人就会出来。

帝政时代的奢华,当然亦是场面伟大,虽说为时不久,也非有大量的财富不可;男爵虽是经历过当年的盛况,对着眼前这间屋子也不免眼花缭乱的呆住了。三扇窗子外面,是一座神仙洞府似的花园,那种一个月内赶造起来的园子:泥土是搬来的,花木是移植来的,草皮仿佛是化学方法变出来的。他不但欣赏精雅的摆设,镀金的器具,最值钱的蓬巴杜式的雕塑,以及暴发户们不惜重金争购的,精美绝伦的绫罗绸缎;他更欣赏惟有天潢贵胄才有本领挑选、罗致、收买的东西:两张格勒兹,两张华托,两张梵迪克的头像,两张吕依斯达埃尔,两张迦斯泼,一张伦勒朗,一张荷尔拜因,一张牟利罗,一张提善,两张特尼埃,两张梅兹,一张冯·赫伊絮姆,一张亚伯拉罕·米尼翁,①一共是二十万法郎的名画。美妙的框子差不多值到画一样的价钱。

①以上提到的均为欧洲名画家。格勒兹(1725—1805)、华托(1684—1721),系法国画家;梵·迪克(1599—1641)、特尼埃父子(1582—1649,1610—1690)系弗朗德勒画家;吕依斯达埃尔(1600—1670)、伦勃朗(1606—1669)、梅兹(1629—1667)、冯·赫伊絮姆(1682—1749),系荷兰画家:迦斯泼(1615—1675)、提善(约1488—1576)系意大利画家;荷尔拜因(1497?—1543)、米尼翁(1640—1679)系德国画家;牟利罗(1618—1682),西班牙画家。

“啊!现在你明白了吗,糊涂虫?”约瑟法说。

从一扇没有声响的门里,她提着足尖在波斯地毯上走过来,把她的崇拜者吓了一跳,原来他迷迷糊糊的愣在那里,耳朵里轰轰的响,除了丧钟以外听不见别的声音。

把这个大官叫做糊涂虫,足见那些女人的胆大妄为,连最伟大的人物都敢糟蹋;男爵听了,顿时两脚钉在了地上。约瑟法穿着黄白两种色调的衣衫,为这个盛大的宴会装扮得那么得体,在珠光宝气的环境中,她的光辉也一点没有减色,倒象是一件希世奇珍的宝物似的。

“多美啊,是不是?”她接着说,“公爵出钱不管事,跟人家合伙做生意,公司的股票涨了,他抛了出去,把赚来的钱都花在这里。我的小公爵真行!呕,只有从前的王公大臣才会点铁成金!饭前,公证人把屋契教我签字,连付款收据都附了来。今天的来宾都是些大老:埃斯格里尼翁,拉斯蒂涅,马克西姆,勒农库,韦纳伊,拉金斯基,罗什菲德,拉帕菲林;银行界来的有纽沁根,杜·蒂耶;还有安东尼亚,玛拉迦,卡拉比讷,匈兹。他们都在可怜你呢。对啦,朋友,我也请你,只是有一个条件,你先得一口气喝足他们的量,或是两瓶匈牙利,或是两瓶香槟,或是两瓶卡泼。告诉你,我们都灌饱了,歌剧院非停演不可,我的经理咕啊咕啊的乱叫,象一只喇叭。”

“噢!约瑟法!……”男爵叫道。

“还要跟我评理吗?多无聊!”她微笑着蒙住了他的话,“这座屋子连家具值到六十万,你说你值不值?你拿得出利息三万法郎的存折,象公爵那样裹在一个杂货铺的三角包里递给我吗?……你看他的礼送得多妙!”

“堕落到这种田地!”男爵这时的气愤,恨不得拿太太的金刚钻来跟埃鲁维尔公爵斗一斗,即使只能打倒他一天一晚也是好的。

“堕落是我的本行!”她回答,“啊!你看你这种态度!干吗不搅些出钱不管事的买卖?天!我可怜的老雄猫,你该谢谢我呢:我离开你正是时候了,要不然你我非得吃掉你女人的生活费,你女儿的陪嫁,以及……啊!你哭啦。帝国完蛋啦!……我来向帝国致敬吧。”

她摆出一个悲壮的姿势,说道:

人家叫你于洛!我可不认得你喽!……

说完她进去了。

半开的门里,象闪电一般漏出一片强烈的光,夹着一阵越来越凶的闹酒的声音,和一股山珍海味的味道。

女歌唱家回头从半开的门里张了一眼,看见于洛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好比一座铜像,于是她又走出来说:

“先生,我把绍沙街上的破烂东西让给毕西沃的小姑娘布里斯图了;要是你想去收回你的睡帽、你的鞋拔、你的腰带、和你染鬓脚的油蜡,我是关照他们还给你的。”

这几句缺德话使男爵马上走了出去,好似罗得当年走出峨摩拉城,却并没象他的妻子那样“回头一看”①。

①典出《旧约·创世记》第十九章:“当时耶和华将硫磺与火,……降与所多玛和峨摩拉……罗得的妻子在后边回头一看,就变成了一根盐柱。”

于洛怒不可遏,自言自语的一路走回家;家里的人还在那里静静的玩着两个铜子输赢的惠斯特,和他出门的时候一样。一看见丈夫,可怜的阿黛莉娜以为闯了祸,出了什么丢人的事;她把牌递给奥棠丝,带了埃克托走进小客厅,五小时以前,克勒韦尔就在这儿预言贫穷是如何如何难堪的。

“你怎么啦?”她害怕的问。

“噢!请你原谅;让我把那些岂有此理的事告诉你听。”

他的怒火一口气**了十分钟。

“可是,朋友,”可怜的妻子忍着痛苦回答,“那样的女人本来就不懂得爱情,那里配得上你的纯洁、忠实的爱情!以你这般明白的人,怎么会想跟百万家财去拚呢?”

“亲爱的阿黛莉娜!”男爵抓着妻子,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受伤的自尊心,给男爵夫人涂了一层止痛的油膏。

“当然,埃鲁维尔公爵要没有财产,在她面前,他怎么能跟我比!”男爵说。

“朋友,”阿黛莉娜拿出最后的勇气,“要是你一定少不了情妇,为什么不学克勒韦尔的样,找些便宜的、容易满足的女人?那不是我们大家都得益吗?需要,我是懂得的,可不了解虚荣心……”

“噢!你太好了!我是一个老糊涂,不配有你这样的太太。”

“我不过为我的拿破仑做一个约瑟芬罢了,”她悲哀的回答。

“约瑟芬不如你。来,我要跟大哥和孩子们玩惠斯特去。我应该负起家长的责任,把奥棠丝出嫁,结束我的荒唐生活……”

这种洒脱的态度大大的感动了阿黛莉娜,甚至于说:

“那女人丢掉我的埃克托,真是没有眼睛,不管她新找的是谁。啊!我哟,哪怕把世界上所有的黄金来换,我也不肯把你放手的。一朝得到了你的爱,怎么还舍得离开你呢!……”

男爵不胜感激的望着妻子,算是报答她盲目的信仰。于是她更加相信,温柔与服从是女人最有力的武器。可是她错了。把高尚的情操推之极端,其结果与邪恶的结果一样。拿破仑做成皇帝,因为他在离开路易十六丢掉脑袋与王国两步路的地方,开枪射击群众,而路易十六的丢掉脑袋与王国,是因为舍不得让一个名叫梭斯的人流血……

奥棠丝把文赛斯拉的银印放在枕头底下,连睡觉的时候都不肯离开。第二天,她清早起来穿扮齐整,教人通知父亲一起身就到花园里去。

九点半左右,父亲依着女儿的要求,挽了她手臂,沿着河滨,穿过王家桥,走到阅兵场。刚进铁栅要穿过那大广场,奥棠丝说:

“爸爸,咱们应该装做溜达的样子。”

“在这个地方溜达吗?……”父亲带着笑话她的口吻。

“咱们可以装做到博物馆去;告诉你,那边有几家卖小古董,卖图画的铺子……”她指着一些木屋说,那是靠着长老街转角几所屋子的墙根盖的。

“你姨母住在这里呢……”

“我知道;别让她瞧见我们……”

“哎,你想干什么?”男爵走到离玛奈弗太太的窗子只有三十步左右的地方,忽然想起她了。

奥棠丝把父亲领到一家铺子的橱窗前面,正对南特府,坐落在沿着卢浮宫长廊一带的屋子的转角上。她走进店堂;父亲却站在外边,专心望着那小娘儿的窗子。昨天晚上,她已经在老少年心中留下印象,仿佛预先抚慰他将要受到的创伤似的,此刻他要把太太的主意来实地试验了。

“还是回头去找小家碧玉吧,”他想起玛奈弗太太生得那么十全十美,那么可爱,“有了这个女人,我可以马上忘掉贪得无厌的约瑟法。”

以下是铺子内外同时发生的事实。

打量着意中人的窗子,男爵瞥见那个丈夫自己在刷外氅,同时伸头探颈的,似乎在广场上等着什么人。男爵怕他看见了将来会把他认出来,便转身背对长老街,但仍旧把**斜着一点,好随时张望。不料这一转身,竟劈面遇见了玛奈弗太太,——她从河滨大道沿着屋子走过来预备回家。瓦莱丽看到男爵那副诧异的目光,也不免吃了一惊,羞怯的瞟了他一眼。

“好一个美人儿!简直教人魂灵出窍!”男爵嚷道。

“喂!先生,”她转过身来,仿佛决心要干一桩大事情似的,“你可不是于洛男爵吗?”

男爵点了点头,越来越诧异了。

“好吧,既然我们有缘碰上两次,我又很荣幸的引起了你的好奇心或是注意,那么请你不必魂灵出窍,还是高抬贵手主持公道罢……我丈夫的命运就操在你老人家手里。”

“怎么的?”男爵很殷勤的问。

“他是你署里的一个职员,在陆军部,属于勒布伦先生一司,科凯先生一科,”她笑着回答。

“我很乐意,太太,……请教贵姓哪?”

“玛奈弗。”

“我的小玛奈弗太太,为了讨你喜欢,即使不公道的事我也愿意帮忙……我有一个姨妹住在你屋子里,这两天我会去看她,有什么要求,可以到她那儿告诉我。”

“请原谅我的冒昧,男爵;可是我不得不大胆的说这种话,我是没有依靠的。”

“啊!啊!”

“噢!先生,你误会了。”

她低下眼睛,男爵简直以为不见了太阳。

“我到了绝望的地步,但我是一个规矩女人,”她接着说,“六个月以前,我失去了唯一的保护人,蒙柯奈元帅。”

“啊!你是他的女儿吗?”

“是的,先生,可是他从来没有认我。”

“大概是为要留一份家产给你吧。”

“不,什么都没有,先生,因为找不到遗嘱。”

“噢!可怜的孩子,元帅是中风死的……好啦,别失望,太太。一个帝政时代的名将的女儿,我们应当帮助。”

玛奈弗太太很有风度的行了礼,暗暗得意自己的收获,正如男爵得意他的收获一样。

“她这么早从哪儿来呢?”他一边想一边分析她衣衫的摆动,在这上面,她的卖俏似乎过火了一点。“她神色疲倦,决不是从澡堂子回来,何况她丈夫等着她。真怪,倒是大有研究的余地。”

玛奈弗太太进了屋子,男爵便想知道女儿在铺子里干些什么。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还望着玛奈弗的窗子,几乎跟一个青年人撞个满怀。他脑门苍白,灰色的眼睛挺有精神,穿着黑外氅,粗布裤子,罩有鞋套的黄皮鞋,没头没脑的从铺子里奔出来;男爵眼看他奔向玛奈弗的屋子,走了进去。

奥棠丝一进铺子,立刻认出那座出色的雕像,很显著的摆在桌子上,从门洞子望过去恰好居于正中的地位。

即使没有以前那些事情,单凭这件大作BRio①的气息,也能吸引少女的注意。在意大利,奥棠丝本人就能给人家塑成一座BRio的雕像。

①意大利文:奔放热烈。

那种有目共睹、雅俗共赏的光彩,其程度并非在所有的天才作品中都相等的。拉斐尔的某几幅图画,例如《耶稣变容图》,福利尼奥教堂中的《圣母》,梵蒂冈宫中的几间壁画,并不叫人一见之下就钦佩赞赏,象西阿拉宫中的《提琴师》,皮蒂美术馆中的几幅《多尼肖像》与《以西结的幻象》,博盖斯美术馆中的《耶稣背十字架》,以及米兰布雷拉博物馆中的《童贞女的婚礼》。《先知约翰像》和罗马画院中的《圣路加为圣母画像》,就没有《莱昂十世像》与德累斯顿的《童贞女》那样的魔力。但它们的价值是相等的。不但如此,梵蒂冈宫中的壁画,《耶稣变容图》,那些单色画,和三张画架上的作品,确是尽善尽美的最高成就。但这些杰作,必须由最有修养的鉴赏家聚精会神,加以深刻的研究,才能领会到它们所有的妙处;至于《提琴师》,《童贞女的婚礼》,《以西结的幻象》,都自然而然从你的眼睛透入你的内心,占据一个位置;你不费一点气力,就欣然接受了它们。这不是艺术的极峰,而是神来之笔。这一点,可以证明古往今来的艺术品中,有一部分正如家庭中某些天赋独厚,天生美好,从来不使母亲生气,无往不利,无事不成功的孩子;换言之,有些天才的花,正好象爱情的花。

这一点儿BRio——这是一个无法迻译的意大利字——确乎是初期作品的特点,是青年人慷慨激昂、才气横溢的表现;而这种慷慨激昂的气势,以后只有在兴往神来之际才能再现;但那时候的BRio,不再是艺术家心中飞涌出来的了,不再象火山喷射烈焰一般的灌注在作品中的了,而是艺术家靠了某些特殊情形恢复过来的,为了爱情,为了竞争,为了怨恨,更多的是为要支持以往的声誉而挤逼出来的。

文赛斯拉这座铜像,对于他以后的作品,就象《童贞女的婚礼》之于拉斐尔全部的制作。一个天才初显身手的时候,有的是无法模仿的风流潇洒,有的是童年的朝气与**:酒涡里仿佛回响着母亲的欢笑,又白又红的皮肤下面,潜藏着生命的力量。这幅《童贞女的婚礼》,欧也纳亲王是花了四十万法郎买下的,在一个没有拉斐尔作品的国家可以值到一百万。可是人家决不会花这个数目去买最美的壁画,虽然壁画的艺术价值更高。

奥棠丝想到她少女的私蓄有限,不得不把赞美的情绪抑制着一点,她装做漫不经意的问:

“怎么卖呢?”

“一千五百法郎,”古董商说着,对一个坐在屋角里圆凳上的青年,递了个眼色。

一看到于洛男爵的掌上明珠,那青年不由得呆住了。这可提醒了奥棠丝,觉得他便是作者,因为他痛苦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些**,听到有人问价,灰色眼睛就闪出一点儿光亮。瘦削的脸,她看做一个惯于禁欲生活的僧侣的脸;她喜爱那张粉红的有样的嘴巴,那个细巧的小下巴颏儿,斯拉夫族的柔软如丝的栗色头发。

“要是一千二,”她说,“我就叫你送到我家里去了。”

“这是古物呀,**,”所有的古董商都以为这句话把一切小古董的妙处说尽了。

“对不起,先生,这是今年的作品,”她不慌不忙的回答,“我正要托你请作者到我们家去,要是你同意这个价钱;我们可以介绍他相当重要的定件。”

“作者拿了一千二,我拿什么?我是做买卖的啊。”店主老老实实说。

“啊!不错。”她带点儿轻视的意思。

“噢,**,你拿去罢!老板这方面由我安排就是了,”立沃尼亚人嚷着,已经控制不了自己。

奥棠丝的美貌和对艺术的爱好,打动了他的心,他往下说:

“我就是作者,十天功夫,我一天到这儿来三次,看看有没有识货的人还价。你是第一个赏识的人,你拿去吧!”

“先生,那么过一小时你和掌柜的一起来……这是我父亲的名片,”奥棠丝回答。

然后,趁掌柜的到里边拿破布包裹铜像的时候,她轻轻补上几句,使艺术家大为诧异,以为是在做梦:

“为你前途着想,文赛斯拉先生,这张名片不能给斐歇尔**看见,也不能告诉她谁是买主,因为她是我的姨母。”

艺术家听了“我的姨母”这句话,竟有些头晕眼花:从天而降的掉下一个夏娃,他就以为看见了天堂。过去他梦想李斯贝特的漂亮甥女,正如奥棠丝梦想姨母的爱人。刚才她进门的时候,他就想:“啊!她要是这样的人物才妙呢!”这样我们就不难了解两个爱人的目光了,那简直是火焰一般,因为纯洁的爱人是一点不会装假的。

“哎,你在这儿干什么?”父亲问他的女儿。”

“我花掉了一千二百法郎的积蓄。呃,咱们走罢。”她挽着父亲的手臂。

“一千二百法郎!”

“还是一千三呢!……短少的数目要你给的。”

“这铺子能有什么东西,要你花那么多钱?”

“啊!就是这个问题!”快乐的姑娘回答,“要是我找到了一个丈夫,这个价钱不能说贵吧。”

“一个丈夫?在这个铺子里?”

“告诉我,爸爸,你会不会反对我嫁给一个大艺术家?”

“不会的,孩子。今天一个大艺术家是一个无冕之王:又有名又有利,那是社会上两件最大的法宝……除了德行之外,”他装着道学家的口气补上一句。

“是的,不错。你觉得雕塑怎么样?”

“那是挺要不得的一门,”于洛摇摇头,“才气要很高,还要有大老做后台,因为雕塑唯一的主顾是政府。那是一种没有市场的艺术,现在没有大场面,没有了不得的产业,没有继承的王府,没有长孙田①。我们只能容纳小幅的画、小件的雕像;艺术大有成为渺小的危险。”

①指封建时代的贵族长子世袭财产。

“要是一个大艺术家找到了他的市场呢?”奥棠丝问。

“那么问题解决了。”

“还有后台?”

“更好啦!”

“再加是贵族?”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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