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灯光下,格兰古瓦在心神未定中,辨认出这片广大空地的四周尽是破旧丑陋的房屋,那些虫蛀的。皱折的。萎缩的。窟窿中百孔千疮的门面,他仿佛觉得这些门面儿在黑暗中活似许多老太婆的大脑袋瓜,排成一个圆圈,怪异而乖戾,眨着眼睛在注视这群魔乱舞。
一个知所不知,闻所未闻的新的世界。奇形怪状,麇集着爬行动物,荒诞不经。
格兰古瓦越来越惊慌,那三个乞丐活似三把钳子把他牢牢抓住,周围又有一群其他的面孔起伏不定。狂吠不止,把他吵得都耳聋了。虽然他身遭不测,不是还是振作起来。回想今天是不是礼拜六。可是他的努力是徒劳的,他的记忆和思路的线索中断了;他怀疑一切,在所见和所感觉的之间飘来忽去,难题,不能解答,始终在他心中飘荡。"假设我存在,这一切是否存在?如果这一切存在,我是否存在?"
正当此时,一声清晰的叫哪喊人乱哄哄的人群中响起。"把他带去见王上!把他带去见王上!"
"圣母呀!这里的国王肯定是一只公山羊!"格兰古瓦喃喃自语。
"见王上去!见王上去!"大家不约而同的喊道。
大家都来拖他,争抢着看谁能揪住他。然而那三个乞丐不肯松手,硬是从其他人的手里把他夺下,吼叫道:"他是我的!"
这么一争一夺,诗人身上那件本来已病歪歪的上衣也就呜呼哀哉了。
穿越这可怕的广场,他顿时不觉得头晕目眩了。走了几步,他感到又回到现实中来了。他逐渐适应了这地方的气氛。最初,从他那诗人的头脑里,或者简简单单。直来直去地说,从他那空空的肚子里,升起一道烟雾,可以说是一股水汽;这水汽在他与物体之间扩散开来,因此在那恶梦的杂沓迷雾中,在那梦幻的重重黑暗中,他只隐隐约约看见周围的物体,由于阴影重重的幻觉,只见一切的轮廓都在**着挤眉弄眼的形状。一切的物体都壅积为巨大无比的群体,一切的东西都膨胀为影影绰绰的怪物,各个人都膨胀成幽灵鬼影。在这种幻觉之后,目光慢慢不再那么迷惘,也不再把一切放大了。真实世界在他四周渐渐出现了,撞击着他的眼睛,撞击着他的脚,把他以前自认为身陷其中的整个可怕的诗情幻景一片又一片拆毁了。这才确实发现,他并不是涉行于冥河,而是行走于污泥;盗贼和他擦肩而过;攸关的并不是他的灵魂,而就是他的生命(既然他缺少那种在强盗与好人之间进行有效撮合的难能可贵的调停者:金钱)。最后,他就近更冷静地观察一下这里狂欢纵饮的情景,不禁从群魔会一头栽入了小酒馆。
宫廷奇迹就是小酒馆,不过是强盗们的酒馆,血和葡萄洒染成了红色。
终于到达终点,那班衣衫褴褛押送他的人把他放了下来。此时,映入他眼帘的景象是不会把他再带回到诗境里去了,哪怕是地狱里的诗境也不行!眼前是小酒店,这是比任何时候更明明白白的严峻事实。我们如果是生活在十五世纪,那就可以这样说:格兰古瓦从米开朗琪罗一下子滚落到了卡洛。
一块宽阔的石板上,燃烧着一堆熊熊烈火,火焰烧红了此刻空着的一个三鼎锅的三只脚。火堆四周,几张破桌子随便的摆着。没有任何一个略通几何学的听差愿意费点心思,把这些桌子摆成对称平行的两排,或者稍稍加注意,至少不使它们交切成稀奇古怪的角度。桌上闪亮着满溢葡萄酒和麦草酒的罐子,醉汉的脸孔凑集了上来。由于火烤,也由于喝多了,一张张脸孔都紫膛膛的。有一个大腹便便。喜形于色的汉子,正在搂住一个肉墩墩的**亲来亲去弄出好大声响来。还有一个假兵,用他们黑话来说,就是一个滑头精。他吹着口哨,绷带正在从伤口中被解开,舒展一下从早晨起就千裹万缠紧绑起来的健壮的**。对面,是一个病鬼,正在用白屈菜汁和牛血擦洗次日要用的上帝赐与之腿。再过去是两张桌子,有一个假扮香客的强盗,一副朝圣者的打扮,吃力地念着圣后经,当然没有忘记采用唱圣诗的那种调子,也没有忘记哼哼唧唧。另外一个地方有个小叫花子正朝一个老疯癫请教假装发羊癫疯的方法,后者向他传授如何咀嚼肥皂。口吐白沫的诀窍。旁边,有个患水肿病的正在放液消肿,四五个女拐子捂住鼻子,她们本来围着一张桌子正在争夺着傍晚偷来的一个小孩。所有这种种情景,如同二百年后索瓦尔所言,宫廷觉得十分滑稽可笑,便搬来供王上消遣,还做为王家芭蕾舞团在小波旁宫舞台上上演的四幕芭蕾舞剧《黑夜》的起曲舞。1653年有个看过这场演出的人补充说:"奇迹宫廷里那种种突然的变形,今天表现得最维纱维肖。邦斯拉德还为我们撰写了非常优雅的长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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