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

作者: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


  第三类史学家,就是所谓的文化史学家,他们遵循通史家开辟的道路,有时认为作家和女人是造成事件的力量。他们对这种力量的理解截然不同,他们认为所谓的文化、智力活动就是这种力量。
  文化史学家完全追随着前辈通史学家走过的道路前进,因为,如果历史事件可以用某些人的相互关系来说明,那么,历史事件为什么不可以用某些人写了某些书来说明?文化史学家从伴随着每个重要现象的大量特征中选出智力活动这一特征,并且声言这一特征就是事件发生的原因。但是,尽管他们竭力证明事件发生的原因在于智力活动,而我们只有作出重大让步,才能承认智力活动与民族运动之间有某种共同之处。但是,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承认是智力活动指导人们的行动,因为宣扬人人平等的学说,所引起的法国革命的残酷屠杀,宣扬博爱的学说所引起的罪恶的战争和执行死刑,这些现象同这种假定相矛盾。
  但是,即使承认那些充斥于史书的荒诞离奇的论断都是正确的,承认各民族是受一种所谓观念的不明确的力量所支配的,而历史的主要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答,或者,除了以前君王的权力,除了世界通史家所提出的顾问和其他人的影响,还要加上一种力量——观念,而观念同群众的关系则有待说明。如果说拿破仑拥有权力,所以事件就发生了,这还可以理解。退一步说,拿破仑与别的势力结合起来,成为发生事件的原因,这也可以理解。但是一本《民约论》①如何能使法国人互相残杀,如果不把这种力量和那个事件的因果关系说清楚,就无法理解了——
  ①《民约论》原文中用法语。
  毫无疑问,同时存在的有生命力的事物之间都存在着联系,因此从人们的智力活动和他们的历史运动之间也可以找到某种联系,这就像在人类的活动和商业、手工业、园艺,或者任何哪一行业之间可以找到这种联系一样。但是,为什么文化史学家认为人类的智力活动是全部历史活动的原因或表现,这就令人费解了。史学家的这种结论只能用以下两点来说明:第一,历史是由学者来编写的,因此,他们自然乐于认为他们那个阶层的活动是全人类活动的基础,就像商人、农民和军人也会有同样的想法(只是由于商人和军人不写历史,所以没有以文字的形式表达出来)。第二,精神活动、教育、文明、文化、思想——这是一些模糊的、不明确的概念,在这些模糊概念的幌子下就更便于使用那些意义更加含混,因而可以随意编成理论的字句。
  但是,我们姑且不说这类历史著作的内在价值(这类历史著作很可能对某个人或某件事是有用的),值得注意的是文化史越来越接近通史,这些历史学家仔细认真地分析各种宗教、哲学和政治学说,认为它们是产生历史事件的原因,每当历史学需要叙述某一实际历史事件(例如一八一二年的远征),这些历史学就不自觉地把这样的历史事件说成是权力的产物,开门见山地说,这次远征是拿破仑意志的产物。如果文化史学家这样说的话,他们就不由自主地陷于自相矛盾之境地。因为这种情况表明,他们杜撰出来的新力量并不能说明各种历史事件,而他们似乎不愿意承认的那种权力才是理解历史的唯一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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