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

作者: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

  皮埃尔夫妇来到客厅,恰好碰上老伯爵夫人正在玩牌,以便动一动脑筋,她虽然也像皮埃尔或儿子每次出门回来时那样说:“是该回来了,该回来了,我亲爱的,大家都等急了。回来就好了,谢天谢地。”在把礼物递交给她时,她也是那几句老话:“可贵的不是礼物,亲爱的,谢谢你心里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太婆……”但这一次皮埃尔来的不是时候,她的牌刚打了一半,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使她很不高兴。她打完了牌,才去看礼物。给她的礼物是一只做工考究的牌匣,一只浅蓝色的塞佛尔①盖杯,杯上绘有几个牧羊女。还有一只绘有老伯爵遗像的金鼻烟壶,遗像是皮埃尔约请彼得堡一位微型画画家特意绘制的(伯爵夫人早就想要一只这样的鼻烟壶了)。她此刻不想哭,因此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遗像,然后就摆弄起那个精巧的牌匣来了——
  ①塞佛尔是法国巴黎西南的一座卫星城,以产瓷器著名。
  “谢谢你,亲爱的,你可使我高兴了,”她像往常一样说。
  “不过,你总算回来了。这太好了。你媳妇也闹得太不像话了,你真该管教一下你的媳妇,成什么体统。你不在家,她简直要发疯了,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记不住。”她又重复她那一套话,“你看看,别洛娃,(安娜-拿莫菲耶夫娜)他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多好的盒子。”
  别洛娃也把礼物夸奖了一番,也称赞了送给她的衣料。
  虽然皮埃尔、娜塔莎、尼古拉、玛丽亚伯爵夫人和杰尼索夫有许多话要说,但是他们不愿在老伯爵夫人面前说,倒不是有什么事要瞒着她,而是因为老伯爵夫人在许多方面落后了。如果当着她的面谈话,就得回答她提出的一些早已过时的问题,有些话还得反复地说,如告诉她某人去世了,某人结婚了。就这样,她可能还记不住。按照惯例,他们在客厅里围着茶炊喝茶,皮埃尔则回答伯爵夫人提出的问题,例如瓦西里公爵是否见老,玛丽亚-阿列克谢耶夫娜是否来信问候,是否惦念她等等。这些问题她自己并不关心,别人也不感兴趣……
  喝茶的时候这种谁也不感兴趣而又无法避免的问题始终谈个不停,家里的成年人都围着茶炊旁的圆桌喝茶,索尼娅就坐在靠近茶炊的地方。孩子们和男女家庭教师已用过茶了,他们在隔壁起居室里谈笑风生。这边喝茶时大家都坐在固定的老地方,尼古拉坐在炉边的小桌旁,茶已给他端在桌子上了。老米尔卡是一代名犬米尔卡生的母狗,这只狗的脸上长满白毛,乌黑的两只大眼睛比平时瞪得更大,它这时躺在尼古拉身旁的安乐椅上。杰尼索夫鬈曲的头发和络腮胡子都已花白,他敞开将军服,坐在玛丽亚伯爵夫人身旁。皮埃尔坐在妻子和老伯爵夫人中间。他谈到许多他认为老太太会感兴趣并且听得明白的事。
  他谈到外部社会上的事,他也谈到老太太的同辈人,他们当年也确实活跃过一阵子,而现在天各一方,像她一样安度晚年,似乎正在收获着早年种下庄稼的最后一批谷穗。老伯爵夫人认为她那一代才真正是正统的一代。娜塔莎从皮埃尔兴致勃勃的样子看出来,他这一次旅行一定很有趣,才有说不完的话,但是当着老伯爵夫人的面,又不好把一切都说出来。杰尼索夫不是这个家的成员,他不明白皮埃尔为什么说起话来如此拘谨,同时,由于他对现状不满,因此很想了解一下目前彼得堡的情况。于是,他就不断怂恿皮埃尔讲讲谢苗诺夫团刚刚发生的事情,谈谈阿拉克切耶夫的情况,讲讲圣经会①的建立。皮埃尔讲得起劲时,就有点忘乎所以,这时尼古拉和娜塔莎就赶忙把话题转到伊万公爵和玛丽亚-安东诺夫娜伯爵夫人的健康上来。
  “那么,戈斯涅尔,塔塔利诺娃,还在那么疯疯癫癫地继续干吗?”杰尼索夫问道。
  “继续干?”皮埃尔几乎是喊起来了。“他们现在干得比任何时候都卖劲了。圣经会现在已相当于政府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亲爱的朋友②?”她已喝完茶,看来想在饭后找一个借口发脾气。“你说的政府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①圣经会于一八一二年由戈利津建立,具有一定的政治势力,后因戈利津失势,于一八二六年被尼古拉一世封闭。
  ②后一分句,原文用的是法语,意为我亲爱的朋友。
  “哦,妈妈您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尼古拉插话说,他知道该如何翻译成母亲能听懂的话,“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戈里津公爵创办了一个团体,据说他现在很有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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