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们先驰进院子。库图佐夫烦躁地策着那匹在他身体重压下稳步徐行的小马。他把手举到他那白色的近卫重骑兵军帽边(带有红箍,没有遮檐),不停地点头。他走到向他致敬的仪仗队前面时(仪仗队多半是佩戴勋章的年轻英俊的近卫兵),他用长官沉着的目光默默地、注意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转向周围那些将军和军官。他脸上的神情突然起了微妙的变化,他不知所措地耸了耸肩。
“有这么棒的小伙子,还总是退却,退却!”他说,“好了,再见,将军。”他又说,策着马经过安德烈公爵和杰尼索夫面前向大门口走去。
“乌拉!乌拉!乌拉!”人们在他后面欢呼着。
自从安德烈公爵上次看见库图佐夫之后,他变得更胖了,面皮松弛,浮肿。但是安德烈公爵所熟悉的那只白眼①、伤疤,以及他脸上和身上显出的疲倦的样子,依然如故。他穿着军服,肩上挂着细皮条鞭子,戴着一顶白色的近卫重骑兵军帽。
他骑在那匹精壮的小马上,沉重地**着——
①指库图佐夫那只失明的眼睛。
“嘘……嘘……嘘……”他口哨吹得几乎听不见,骑马走进院子。他脸上现出快慰而喜悦的神情,那是一个人在人多的场合作为代表露面之后想休息一下时常有的表情。他从马镫里抽出左脚,然后向前倾着整个**,吃力得皱起了眉头,左脚使劲迈过马鞍,又用臂肘支撑着膝盖,哼哧了一声,整个人就歪倒在准备扶他的哥萨克们和副官们的手臂上。
他定了定神,眯起眼睛环顾四周,他看了看安德烈公爵,好像认不得,就迈着他那一颠一颠的步子向台阶走去。
“嘘……嘘……嘘”,他吹着口哨,又转脸看了看安德烈公爵。过了几分钟才把安德烈公爵的面孔和与其有关的回忆联系起来。(这是老年人常有的现象)
“啊,你好,公爵,你好,亲爱的朋友,来吧……”他一面环视,一面疲惫地说,挺费劲地登上在他身体的重压下*作响的台阶。他解开扣子,坐到台阶上的一条长凳上。
“你父亲怎么样?”
“昨天接到他辞世的消息。”安德烈公爵简短地说。
库图佐夫睁大惊讶的双眼看了看安德烈公爵,然后摘下制帽,划了个十字:“愿他在天国安息!我们所有的人都应服从上帝的意旨!”他沉重地、深深地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我敬爱他,我衷心地同情你。”他拥抱安德烈公爵,把他搂到他那肥厚的**上,久久地没有放开。当他放开他时,安德烈公爵看见库图佐夫厚厚的嘴唇在颤抖,眼睛里含着泪水。
他叹了口气,两手按着长凳要站起来。
“走,到我那里去吧。我们谈一谈。”他说,但是,这时,在长官面前一如在敌人面前很少胆怯的杰尼索夫,不顾门廊旁副官的愤怒的低声阻拦,响着马刺,大胆地沿着阶梯走进门廊。库图佐夫两手支撑着长凳,不满地望着杰尼索夫。杰里索夫自报了姓名,声称他有关于国家利益的重大事情要向勋座大人汇报。库图佐夫用疲倦的眼神望着杰里索夫,摆出一副厌烦的姿势,抬起两手,交叉放在肚子上,重复说:“有关国家的利益?是什么事?说吧?”杰尼索夫像姑娘的脸红了(看见这个满脸胡须、苍老、醉醺醺的脸上现出**,令人觉得惊异),开始大胆地陈述他切断斯摩棱斯克和维亚济马之间敌军防线的计划。杰尼索夫在那个地区住过,熟悉那一带的地形。他的计划无疑是可取的,特别是他说话的口气带有极为坚强的信心。库图佐夫看看自己的脚,有时望一望隔壁的院子,似乎在等待那边有什么令人不快的事发生。果然,在杰尼索夫正讲述的时候,从他望见的那间小屋里出来一个腋下夹着公事包的将领。
“怎么样?”杰尼索夫还在讲述,库图佐夫问那个将领道。
“已经准备好了吗?”
“勋座大人,准备好了。”将军说。库图佐夫摇摇头,仿佛说:“一个人怎么能办完这么多事。”然后他继续听杰尼索夫讲述。
“我用俄国军官高尚而诚实的誓言向您保证,”杰尼索夫说,“我准能切断拿破仑的交通线。”
“基里尔-安德烈耶维奇-杰尼索夫,军需总监是你什么人?”库图佐夫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是家叔,勋座大人。”
“噢,我们是老朋友了,”库图佐夫挺高兴地说。“好的,好的,亲爱的,你就留在总部吧,咱们明天再谈谈。”他向杰尼索夫点了点头,就转身伸手去拿科诺夫尼岑交来的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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