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日深夜二点钟,皇帝召来巴拉瑟夫,向他读了自己写给拿破仑的信后,命令将此信亲手送交法国皇帝。在派遣巴拉瑟夫时,皇帝又一次给他重述那句话,只要还有一个武装的敌人还留在俄罗斯土地上,他就不讲和,命令巴拉瑟夫一定要向拿破仑转达这句话。皇帝在给拿破仑的信中没有写这句话,是因为他以其处事态度,觉得在进行和解尝试时,讲这些话是不合适的;但他命令巴拉瑟夫一定要亲自向拿破仑转达这句话。
十三日夜里,巴拉瑟夫带一名号手和两名哥萨克出发了,拂晓前到达涅曼河右岸法军前哨阵地雷孔特村,他被法军骑哨拦住了。
一位身穿深红色制服,头戴毛茸茸的帽子的骠骑兵士官(军士)喝令走近的巴拉瑟夫站住。巴拉瑟夫并没有马上停下来,而是继续沿着道路缓步行进。
军士皱着眉头,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提马将巴拉瑟夫挡住,他手握军刀,粗暴地喝斥俄罗斯将军,问他:是不是聋子,听不见对他说的话。巴拉瑟夫通报了自己的身份。军士派了一名士兵去找军官。
士官再也不理巴拉瑟夫,开始与同事们谈论自己团队的事,看也不看俄罗斯将军。
巴拉瑟夫一向接近最高权势,三小时前还与皇帝谈过话,由于自己所处地位,已经习惯于受人尊敬。而现在在俄罗斯领土上,遇到这种敌对的态度,主要的是对他如此粗暴无礼,这使他不胜惊奇。
太阳刚一从乌云后升起,空气清新,满含湿露。人们已把畜群从村里赶到大路上。云雀唱着嘹亮的歌,像泉水的泡珠似的一个接一个,扑棱棱地从田野里腾空而起。
巴拉瑟夫一边等候着从村里来的军官,一边环顾自己周围。俄罗斯哥萨克和号手与法国骠骑兵也不时默默地互相打量着对方。
一位法国骠骑兵上校,看样子刚起床,骑着一匹漂亮的肥壮的大灰马,带着两位骠骑兵从村里出来了。无论是那军官,还是士兵,或是他们的坐骑,都是得意洋洋和炫耀阔绰的样子。
军队还有和平时期的整齐的军容,几乎像和平时期准备检阅似的,只是服装上带有耀武扬威和开战之初常有的那种兴奋和精明强干的神情。这便是战争初期。
法国上校竭力忍住打哈欠,但却很有礼貌,看来,他明白巴拉瑟夫的全部意思在那里。他领着巴拉瑟夫绕过自己的士兵到散兵线后方,并告知他说,他要得见皇帝的愿望大概马上就会实现,因为,据他所知,皇帝的住处就在不远处。
他们从法国骠骑兵的拴马地经过,从向自己的上校敬礼并且好奇地打量俄国军装的哨兵和士兵们旁边穿过雷孔特村庄,走到村子的另一边。据上校说,师长就在两公里远的地方,他会接待巴拉瑟夫,并送他到他要去的地方。
太阳已经升高了,欢乐地照耀着鲜绿的草木。
他们走到一家小酒馆后面刚要上山时,正好山脚下迎面出现一群骑马的人,为首的是一匹乌黑的马,马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马上骑者身材高大,帽上插着羽毛,黑发垂肩,身穿红色斗篷状的礼服,像法国人骑马一样向前伸出两条长腿。这人策马疾驰,迎向巴拉瑟夫,帽上的羽毛、宝石、金色的衣饰在六月的阳光下闪亮和飘动。
当法国上校尤里涅尔恭恭敬敬地低声说:“LeroideNaples。”①时,巴拉瑟夫离那位向他奔来的骑马者只有约两马的距离了。那人有一副庄重的舞台面孔,带着手镯,项链,满身珠光宝气。果然,这就是那个称作那不勒斯王的缪拉。虽然为什么他是那不勒斯王完全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但人们那样称呼他,而他本人也确信这一点,因此显出一副比以前更庄严和了不起的派头。他相信他真的是那不勒斯王,当他从那不勒斯出发的前一天,他与妻子在街上散步,几个意大利人向他叫喊:“Vivailre!”②他含着伤感的微笑转脸对妻子说:“Lesmalheureux,ilnesaventpasquejelesquittedemain!”③——
①法语:那不勒斯王。
②法语:国王万岁!
③法语:可怜的人们,他们不知道明天我就要离开他们了。
尽管他坚信他是那不勒斯王,对即将与之离别的臣民的悲伤觉得抱歉,但最近,在他奉命又回军队之后,特别是在丹泽(OHISUT)见到拿破仑之后,当至尊的舅子对他说:“jevousaifaitroipourrégneràmamanière,maispasàlavoAtre”①,他愉快地从事起他熟悉的事业,像一匹上了膘,但却长得不太肥的马,感到自己被套起来,在车辕中撒欢,并打扮得尽可能的华贵,欢欢喜喜,得意洋洋地沿着波兰的大道奔跑,而自己却不知道何处去和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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