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还记得尼古拉么?”
“不,索尼娅,你记不记得他,要记得清清楚楚,什么都要记得清清楚楚,”娜塔莎做个亲热的手势说,很明显,想使她的话语赋有最严肃的意义。“我也记得尼古连卡,我记得他,”她说道“可我记不得鲍里斯。根本记不得。……”
“怎么?记不得鲍里斯吗?”索尼娅惊奇地发问。
“不是说我记不得,我知道他是什么模样,可是不像记得尼古连卡那样记得一清二楚。我闭上眼睛都记得他,可是记不得鲍里斯(她闭上眼睛),真的,不记得,一点也不记得啊!”
“唉,娜塔莎!”索尼娅欣喜而严肃地望着她的女友时说道,仿佛她认为她不配去听她想说的话,又仿佛她把这件事告诉另外一个不能打趣的人似的。“既然我爱上你的哥哥,无论是他还是我发生什么事,我一辈子永远都会爱他的。”
娜塔莎睁开一对好奇的眼睛,惊讶地瞧着索尼娅,沉默不言。她觉得,索尼娅说的是真心话,索尼娅说的那种爱情也是有的,可是娜塔莎毫无这种体验。她相信,这种事可能会有的,但是她不明白。
“你要给他写信吗?”她问道。
索尼娅沉默起来。要怎样给尼古拉写信,有没有写信的必要,是个使她苦恼的问题。现在他已经当上军官,是负伤的英雄,她要他想到她自己,好像他对她担负有那种责任似的,这样做是否恰当呢。
“我不知道,我想,假如他写信,我也写信。”她涨红着脸,说道。
“你给他写信就不觉得羞耻吗?”
索尼娅微微一笑。
“不觉得。”
“可是我觉得给鲍里斯写信是可耻的,所以我不写给他。”
“究竟为什么会觉得可耻呢?”
“是这么回事,我不知道。我觉得可耻,不好意思。”
“可是我晓得,为什么她会觉得可耻,”娜塔莎的开初的责备使得彼佳受委屈,他说,“因为她爱上这个戴眼镜的胖子(彼佳这样称呼他的同名人——新伯爵别祖霍夫),现在又爱上这个歌手(彼佳说的是那个教娜塔莎唱歌的意大利教师),所以她觉得可耻。”
“彼佳,你太傻了。”娜塔莎说。
“亲爱的,我不比你更愚蠢。”九岁的彼佳像个年老的准将似的,他说。
午宴间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作了暗示,伯爵夫人在精神上有所准备。她回到自己房里以后,坐在安乐椅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镶嵌在烟壶上的儿子的微型肖像,泪水涌上眼眶,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携带信件踮着脚尖走到伯爵夫人门口,她停步了。
“请您不要走进来,”她对跟在安娜后面走的老伯爵说,“一会儿以后。”她随手把门关上了。
伯爵把耳朵贴在锁上,谛听起来了。
开先他听见冷淡的谈话声,之后听见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一个人的冗长的说话声,接着是一声喊叫,然后是鸦雀无声,然后又是两个人都用欢快的语调谈话,接着他听见脚步声,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给他打开了房门。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脸上流露着骄傲的表情,就像施行手术的医师完成一次困难的截肢手术后,把观众带进手术室来赏识他的技术似的。
“C’estfait!”①她用激动的手势指着伯爵夫人对伯爵说,伯爵夫人一手拿着嵌有肖像的烟壶,一手拿着书函,把嘴唇时而贴在烟壶上,时而贴在书函上——
①法语:成了。
她看见伯爵之后,便向他伸出手来,抱住他的秃头,她隔着秃头又看看书函和肖像,她轻轻地把秃头推开,又吻吻书函和肖像。薇拉、娜塔莎、索尼娅和彼佳走进房里来,开始念信了。信上简略地描述行军的情形、尼古卢什卡参与的两次战斗,他被提升为军官,还提到他吻双亲的手,请他们祝福他,还吻薇拉、娜塔莎、彼佳,除此而外,他向谢林先生致意,向肖斯太太、保姆致意,除此而外,他祈求代他吻吻亲爱的索尼娅,他至今还是那样爱她,还是那样惦记她。索尼娅听到这句话,涨红了脸,泪水涌出了眼眶。她没法忍受向她投射的目光,跑到大厅里去了,她越来越快地跑起来,旋转得头晕目眩,连衣裙鼓得像气球似的,满面通红,微露笑容,在地板上坐下来。伯爵夫人悲痛地啼哭。
“maman,您哭什么呀?”薇拉说道,“从他写的信来看,应当高兴,不要哭啊。”
这是完全对的,但是伯爵、伯爵夫人和娜塔莎都带着责备的神态望望她。“她这副模样究竟像谁呀!”伯爵夫人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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