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给你们大家的,”他向那个朝他跟前走来的军官补充说。“伙伴们,养好伤吧,”他把脸转向士兵们说道,“还有许多仗要打啊。”
“副官先生,怎么样?有什么消息?”军官问道,看起来,他想畅谈一番。
“有好消息啊!前进。”他向驿站马车夫喊了一声,便乘车往前奔驰而去。
当安德烈公爵乘车驶入布吕恩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看见周围有一栋栋高大的楼房,商店和住宅的窗户里灯火通明,一排排路灯闪烁着耀眼的光辉,豪华的马车沿着石板马路驶行,发出辚辚的响声,这正是热热闹闹的大城市的气氛,对那个度过一段兵营生涯的军人来说,这种气氛真是十分诱人的。虽然安德烈公爵快马加鞭,彻夜不眠,但是在他驶近皇宫时,他觉得自己比前夜精神更加抖擞。只是他那对眼睛闪烁着狂热之光。他的心绪万千,接踵而至,思路极其敏捷而且清晰。他的思想上又很生动地浮现出作战的详细情节,这种想象已经不是模糊的,而是合乎逻辑的。他想简单而扼要地向弗朗茨皇帝禀告实情。他的思想上很生动地浮现出一些偶然提出的问题以及他对这些问题作出的回答。他原以为马上有人带他去觐见皇帝。但在皇宫正门前,有一名官员向他跑来,一眼认出他是信差,就把他领到另一道门前。
“EuerHochgeboren①,沿着走廊向右转,您可以找到值班的侍从武官,”这名官员对他说,“他会带您去见军政大臣。”——
①德语:大人。
值班的侍从武官接待了安德烈公爵,请他等候片刻,这名侍从武官便到军政大臣那儿去了。过了五分钟,侍从武官走回来,他特别恭敬地弯腰鞠躬,让安德烈公爵在前面走,带领他穿过走廊进入军务倥偬的军政大臣的办公室。侍从武官文质彬彬,非常谦虚,仿佛要俄国副官不必对他太客气似的。当他走到军政大臣办公室门前的时候,他那愉快的感觉大大地冲淡了。他觉得自己遭受到侮辱,而这种受辱的感觉就在他不知不觉的一瞬间变成了毫无道理的蔑视感。就在这一瞬间,随机应变的头脑向他暗示一个有权蔑视副官和军政大臣的理由。“他们大概以为不闻火药味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赢得胜利啊!”他想了想。他那双眼睛轻蔑地眯缝起来。他特别缓慢地走进了军政大臣的办公室。当他看见军政大臣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头两分钟不理睬走进来的人时,他这种感觉就变得愈益强烈了。这个军政大臣把他那夹在两支蜡烛中间、两鬓斑白的秃头低垂下来,一面阅读文件,一面用铅笔做记号。当房门敞开、听见步履声时,他连头也不抬,继续把文件看完。
“您拿着文件,把它转送出去吧。”军政大臣对他的副官说话,并把文件递给他时,还没有理睬这个信使。
安德烈公爵已经感觉到,或者在军政大臣所操心的事务中,他对库图佐夫采取的行动丝毫不感兴趣,或者有必要让俄国信差意识到这么一点。“不过我觉得,这横竖一样。”他想了想。军政大臣把其余的文件推到一边,摆得整整齐齐,随后才抬起头来。他那脑袋瓜子挺聪明,个性很倔强。可是在他把脸转向安德烈公爵的这一瞬间,军政大臣脸上流露的聪明而坚定的表情似乎习惯地有意识地突然改变了。地脸上现出愚笨、虚伪、并不掩饰虚伪的微笑,就像某人接见一大批一大批请愿者时面露微笑似的。
“您是从库图佐夫元帅那里来的?”他问道,“我希望您带来好消息,是吗?和莫蒂埃发生过军事冲突么?打赢了?正是时候啊!”
他拿起一份署有他的名字的急电,带着忧悒的表情开始念电文。
“哎!我的天!我的天!施米特呀!”他用德国话说道,“多么不幸啊!多么不幸啊!”
他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下电文,把它放在桌上,望了望安德烈公爵,看来他在考虑什么事情。
“哎,多么不幸啊!您说,这是一场决定性的战役吗?但是莫蒂埃还没有被抓起来(他想了想。)。虽然施米特阵亡是为赢得胜利而付出的高昂代价,但是我非常高兴,您带来了好消息。陛下也许很想和您见面,但是并不是今天。我感谢您,去休息休息。明天阅兵后您来朝拜吧。最好还是我来通知您。”
谈话时已经消失的愚蠢的微笑又在军政大臣脸上流露出来。
“再见,我很感谢您。国王也许很想和您见面。”他重说一遍,低下头去。
当安德烈公爵从皇宫里走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胜利给他带来的一切利益和幸福现今已被他抛弃,并且交给军政大臣和谦恭的副官的冷冰冰的手中了。他的全部思想转瞬之间改变了。他仿佛觉得这场战斗已是久远的往事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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