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重并不厚重的帷幕,外面的声音清晰的传进来。
对话停了。
议会大楼的门厅高有五丈,八根石柱矗立,两侧有楼梯直通大会议堂的二楼坐席。楼梯下的狭窄空间改造成的小憩厅中,田腴将布帘拉开了一点,外面慷慨激昂的声音立刻变得更加清晰。
“这年轻人有前途,”田腴望着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唐梓明,在许多人面前,罔顾事实的胡说八道,寻常人可没这么厚的脸皮,也没这么强大的心脏,“不做官太可惜了。”
几位神情严肃的中老年人以沉默应对。京师排名前五的报社的总编、副总编,此刻脸上都不见一丝笑容,他们齐集于此,不是来听田腴胡说八道的。小报姑且不论,京师中的大报与都堂与官府与议会都有一份默契在,如此才有了衙门里的常驻记者和记者团,在此之前攻击议会的风潮中,几家大报社都保持沉默,还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局势则变得让他们无法再沉默下去。本是准备寻找一个解决方案,至少不要殃及池鱼,可会商对象的态度,却是让人无话可说。
田腴不把他们沉默的抗议放在心上,回过头来,“庐翁,是你们家的吗?”
被田腴点名的老者瞥了一眼邻座,苦笑道,“不,我家的小子都没这么好的口才,一个比一个木讷,真想让他们来好好学一学。是李兄家的。”
“哦,原来是齐云社的。”田腴再次向唐梓明望过去,依稀眼熟,“似乎打过照面,是议会记者团里的人?”
齐云快报社的副主编没搭腔,脸都是黑的,心中把外面那个胡说八道的小记者开革了一遍又一遍,却不妨身旁一根手指伸过来,冷不丁的戳了一下他的腰眼:“啊!……咳咳……”他本欲发作,却见田腴已转身过来,就低声说,“唐梓明,入行没多久,不过在社中挺受看重。前日青州知州受责的那桩案子,就是他先查出来的。”
“哦?是他?”田腴一副惊讶的模样,又大笑,“只那三篇报道,李简之少说得耽搁五年,布衣御史不辱其名!”
“诫伯先生,”齐云社的李副主编愤然作色,他自从成为天下顶尖大报的副主编,从来都是贵人家的座上宾,即使是权贵如议政,对他说话时也会和颜悦色,而田腴对他们的态度,念及今日的处境,一时间声线竟有几分嘶哑,“记者若有此番能耐,也不至于今日求到先生座前。”
国会议员总计八百二十人。有来自于东西京府,千万人中拔萃而出,权倾一方,名重当代,至交无数,家世煊赫;也有来自边陲荒州,籍籍无名之辈,琐琐凡庸之徒;更有来自普通郡州,小有名望,略有声气。有贵胄,有世家,有寒门,有归化之民,将门之子,商贾之徒。
尽管皆仅只一票,表决时举不出能算票数的第二只手,但声望、影响,都截然不同,权力也自迥然有别,从直通都堂,与宰辅对谈亦不落下风,到连在京百司的司阍都使唤不动,再到被报纸当成了笑料,议员之中,自有着三六九等的区别。而田腴不管用什么标准,都是八百议员中地位最高的那几人之一。
如今被天下蒙学用为识字课本的三字经,便是出自田腴手。每本三字经的封面和书脊上,都印着田腴二字。真要计较起来,天下数百万莘莘学子,都与他有几分受业之谊。
所以田腴一说要在京兆府参选,长安城中世家大族全都让他一头,没有谁敢跟争上一争。
而到了大议会中,田腴也因其声望、身份,以及韩冈的信任,成为了韩冈一系的首脑。
以韩冈门下、气学门徒为核心的小团体,在议会中占了五分之一还多。关西、河东的议员为主,南疆次之,还有零零散散出于其他地界。这一百七十八名议员,是摆明车马支持韩冈,打了铁券的韩党。自大议会召开至今,议案五六十份,这些议员在田腴的统领下共进共退,一否俱否,一同俱同,紫阿姨会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还有畏于韩冈权势,或认同韩冈治政,或立场偏近韩冈的议员,又有一两百人,他们对于韩冈一系的立场,要么附和,要么弃权,极少有敢于反对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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