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赵煦是破口大骂,还是摔桌子打板凳,甚至把茶盏砚台摔到宫人头上,砸得人头破血流,他们都会像树上的知了一样,将几个音节不断的重复重复再重复,直到赵煦自己服软为止。
“韩冈!”
“韩贼!”
在宫中为人所欺,赵煦渐以为常,但宫外如此受辱,尤其是在皇后母家,这让他更加觉得羞耻。
他冲韩冈怒目而视,乃至破口大骂,但韩冈理都不理他,而内侍就一直在耳边,将‘请陛下回宫’五个字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赵煦希望韩冈能有所反应,能让他畅快的骂上一通,但他没等来韩冈的一瞥。他还希望王家能为他解围,可他也没等来王家人的帮助,就看着他被小人欺辱。
最后,他只能愤愤然的将房内众人一个个记下,在内侍的包夹中含恨而去。
房中还是一点声息也无。
王家人早看呆了眼,宰相根本就没把皇帝当回事,皇帝在宫中受到钳制,这种事,早就不足为奇,京师中人尽皆知。平常听见了,如今也不过感叹上两声。但现场目睹,却是人人心惊胆战。这里面,甚至还包括了王安礼和王安上。
只有皇后王越娘,在皇帝被内侍逼出去时,没有怯色,没有慌乱,却也没有试图帮助皇帝。
在她的脸上,都看不出些许情绪波动,犹如戴了一副与面容一模一样的面具,无声无息的站在一旁,仿佛一具雕像。
赵煦不顾而去,她只沉默的上前,在王安石的遗体前行了一番大礼,接着也跟着返身出门。
“皇后。”
韩冈一直都安静的看着皇后行礼,为王安石祈求冥福,直到王越娘快要跨出门去,他才突然开口。
王越娘在门槛前站定,回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眸平静的望着韩冈。
韩冈略低了低头,“辛苦殿下了。”
宰相对皇后道辛苦,亘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奇事,韩冈做得理所当然,在场的皇后父兄竟也听得理所当然。陪着那样的皇帝,皇后能不辛苦?
王越娘敛衽为礼,福了一福,“劳姑父顾念,不过侄女既然嫁给了官家,那侍奉官家,就是侄女的份内事。”
也就是说,不管夫婿如何不成人,也用不着一个外人来对她道一句‘辛苦’。
韩冈点点头,目送皇后离开。
回头来再看看噤若寒蝉的一群王家子弟,他这个内侄女,比之她的兄弟、堂兄弟,可都更像男儿。
当真可惜了。
韩冈又一次由衷的惋惜。
王安石的孙辈里面,也就这么一个成器的,偏偏还嫁给了皇帝。
不过万幸的是,宫中至今无所出,包括皇后在内,所有的嫔妃宫女都没有生育。
尽管世间皆传,宰辅们都在等皇子出生,然后让赵煦内禅为太上皇。但赵煦为了不让皇位旁落,这两年还是在奋力**。
宫中有名位的嫔妃已多至十余人,宫女承受恩泽亦不在少数,不过几年来,莫说有子女出生,宫中就是连个怀孕的都没有。
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章惇当真是用了十二分的心。韩冈看太医局提交的皇帝定期体检报告,棉籽油的功效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不过这件事,就深深埋藏在韩冈和章惇两人的心中,绝不会对外泄露一星半点。
王安石的病室中,此刻没有人敢打扰韩冈。
方才韩冈应对皇帝的手段,已经告诉他们,大宋帝国真正的掌权者究竟是谁。
直到韩冈收回思绪,回到王安石的病床前。
吴氏正坐在病床边,为王安石擦着脸。他的岳母一直专注在那里,方才发生的一切,她全然没有在意。
看到王安石和吴氏,韩冈眼眶就又有些发酸,眨了一下眼睛,回头道:“昔年先帝初登基,岳父负天下三十年之众望,为相乃是迟早之事,大可不必设新法、造新论,弄得众叛亲离。抱残守缺,对成法之只稍作更易,太平宰相完全可做得四平八稳。可岳父为了还先帝知遇之恩,弃一生之令名,更与诸多旧友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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