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沙常常教唆我,要我趁她睡着的时候,往她脸上抹点鞋油或煤烟,或是在她枕头上插一些针,或者用别的方法跟她"开玩笑",可是我害怕她。她睡得不死, 常常醒过来。她一醒就点上灯,坐在床上,直愣愣地望着墙角。有时候,她绕过炉炕走到我身边,把我摇醒,哑着嗓子说:
"列克谢伊卡,我有点害怕,睡不着,你跟我聊聊吧!"我迷迷糊糊跟她说了些什么,她默默坐着,**着身体。
我感觉从她那热呼呼的身上发出一种白蜡和神香的气息。我想,这女人快死了,说不定马上会倒在地板上死掉。我心里害怕,就提高了嗓门说话,她拦住我说:
"小声点!要是坏蛋们醒了,他们会把你当作我的情人呢……"
她坐在我身边,总保持着一个姿势:弓着背,两手放在膝头中间,用瘦稜稜的腿骨夹住。她**平坦,就是穿着很厚的麻布衫,也可以看出一条条的肋骨,象干 透了的水桶上的箍子。她沉默了好久,又突然低声地说起来:
"我还是死了算啦,活着也只是受罪……"
或者,好象在问谁:
"这可活到头了,唔,是吗?"
"睡吧!"不等我说完,她就打断我的话,直起腰,灰色的身影,悄悄地在厨房的黑暗中消失了。
"妖婆!"萨沙在背后这样叫她。
我便**他:
"你当着面这么叫她一声!"
"你当我怕她吗?"
但他立刻皱了皱眉头,说道:"不,我不当面叫,说不定她真是一个妖婆……"
厨娘瞧不起任何人,看见谁都生气,对我也一点不客气,每天早晨一到六点钟,就拉我的**,叫喊道:
"别贪睡!快去搬柴!烧茶炊,削土豆!……"
萨沙醒了,恨恨地说:
"你嚷什么,吵得人不得好睡,我告诉老板去……"她那干枯的皮包骨头的**,急急忙忙地在厨房里跑来跑去,一双睡眠不足的红肿眼睛朝萨沙瞪着:
"哼,老天爷瞎了眼,错生了你!我要是你的后娘,我就扯光你的头发。"
"这该死的家伙,"萨沙骂了一句,并且在去铺子的路上向我小声说:"一定得想法子把她撵走。对啦,在所有的菜里都偷偷放上一大把盐——如果样样菜都咸 得要命,她就得滚蛋。要不,就倒上点煤油,你干吗发愣啊?"
"你怎么不干?"
他生气地哼了一声:
"胆小鬼!"
厨娘的死我们都看见了。她弯下腰去端茶炊,突然倒在地上,好象被谁当**了一把,就那样默默地侧身栽倒,两条胳臂向前伸着,口里流血。
我们两个当时就明白她死了。可是吓得直发愣,久久地瞧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来,萨沙从厨房里奔出去。我却不知道怎样才好,把**靠在窗边有光亮 的地方。老板走进来,担忧地蹲下,用指头触触她的脸,说:
"真的,死了……怎么回事呀?"
于是,他走到屋角上奇迹创造者尼古拉小圣像面前,画了十字,祷告之后,在前室里命令我:
"卡希林,快去报告警察局!"
来了一个警察,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拿了一点小费,就走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带着一个马车夫,他们一个扛头,一个扛脚把厨娘扛到街上去了。老板娘从前 室里**头来吩咐我:
"把地板擦干净!"
可是老板却说:
"幸好她死在晚上!……"
我不明白:为什么死在晚上好。晚上睡觉的时候,萨沙从来没有那么温和地说:
"别熄灯!"
"你害怕?"
他拿被子蒙住脑袋,躺了好久不作声。夜很静,仿佛正在倾听着什么,等候着什么。我仿佛觉得:钟声马上会响起来,全城的人会乱跑、乱叫,乱作一团似的。
萨沙从被窝里探出鼻子轻声地说:
"到炉炕上一块儿睡好吗?"
"炉炕上太热呀!"
他沉默了一下,又说:
"她怎么一下子就死了?真没想到这妖婆……我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
他开始讲起死人来,说死人怎样从坟墓中出来,在城里溜达到半夜,寻找自己的故居和亲人所在的地方。
"死人只记得城市,"他小声地说。"可是他记不清街道和房子……"
四周愈加静寂,也似乎愈加黑暗了。萨沙扬起脑袋问:
"要瞧瞧我的箱子吗?"
我很早就想瞧他箱子里收藏的是什么东西。平常他用锁锁上,每次开箱子的时候,总是格外小心,要是我想望一下,他就粗暴地问:
"你要干什么?啊?
我表示同意之后,他坐起来,并不下床,用命令口气叫我把箱子搬到床上,放在他脚跟前。钥匙跟护身的十字架一起拴在一条带子上,挂在他脖子上。他先朝厨 房暗角那边望一眼,神气活现地皱着眉头,把锁打开,吹了吹箱子盖,似乎它很热似的,然后打开来,从里面拿出几套衬衣和衬裤。半只箱子装满了药盒子、各种颜 色的包茶叶的商标纸、装皮鞋油的盒子和沙丁鱼罐头盒等等。
"这是什么呀?"
"你马上会瞧见的……"
他两腿夹住箱子,弯腰伏在上面,轻轻地念道:
"愿上帝……"
我以为里边一定有玩具。我不曾有过玩具,因此表面上虽然装作不希罕的样子,可是瞧见人家有,还是不能不羡慕。象萨沙这么大的人还有玩具,我很高兴,虽 然他害臊藏起来,但我很理解这种害臊的心理。
打开第一个盒儿,他从里面拿出一副眼镜框,架在鼻梁上,严厉地瞧着我说:
"没有镜片也没有关系,本来就是这种眼镜。"
"让我也戴一戴!"
"你戴不合适,这是黑眼睛使的,你的眼睛是浅色的,"他解释着,装出老板的模样咳嗽一声,马上就害怕地向厨房扫了一眼。
空鞋油盒里装满各色各样的扣子,他得意地向我说明:"这些都是从街上捡来的,自己捡的。已经攒了三十七颗了……"
在第三个盒子里,也是从街上捡来的铜大头针、皮鞋后跟上磨损了的铁掌、皮鞋和便鞋上破的和完整的扣子、铜的门把手、手杖上的破骨雕柄、一把姑娘使的梳 子、一本叫《圆梦与占卜》的书,以及很多别的同样价值的东西。
我捡破烂的时候,象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儿,一个月就可以不费力地收集到十倍以上。萨沙的东西使我感到失望、气恼,并且怜悯起他来。可是他却一件一件地仔 细欣赏着,爱不释手地**着,又郑重地撅起厚嘴唇,他那凸出的眼睛流露出深情和发愁的神气。他戴的那副眼镜,使这张孩子气的脸成了非常滑稽的样子。
"你收着这些干什么?"
他从眼镜框里向我瞅了一眼,用清脆的童音问道:
"你想要我送你点什么吗?"
"不,我不要……"
显然,由于我的拒绝和不重视他的宝物他有些不高兴了。他沉默了一会,然后低声地跟我商量:
"拿条手巾来,我得把所有的东西都擦一擦,全蒙上灰尘啦……"
他把东西抹干净,搁好以后,钻进被窝里,脸对着墙。外边下雨了,雨点从屋顶上淌下来,风不时地打着窗子。
萨沙没回过**向我说:
"等园子里干一干,我带你去瞧一件东西——准叫你大吃一惊!"
我没作声,准备睡觉。
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跳起来,两手抓着墙,非常恳切地说:
"我害怕……主啊,我害怕!愿主怜悯!这是怎么回事呀?"
当时,我吓得说不出话来。我仿佛瞧见厨娘正倚在对着院子的窗口,低着头,额角贴在玻璃上,背朝着我站在那儿,活象她生前瞧鸡打架的模样。
萨沙放声大哭,手抓挠着墙,两腿乱蹬。我象踩着火堆似的,连头也不回一下,吃力地穿过厨房,在他的身边躺下。我们哭着,哭着,哭累了才睡着。
几天以后,是一个什么节日。上午做了半天买卖,回到家里吃过午饭,饭后,老板家里人睡午觉的时候,萨沙神秘地对我说:"咱们走吧!"
我猜到,我马上会瞧见那件使我大吃一惊的东西了。
我们到了园子里。在两座房子中间一片很窄的空地上,有十五六棵老椴树,结实的树干上长满厚厚的青苔,黑色的**的枝条呆呆地伸展着。这些枝条上连一个 老鸦窝也没有,树干简直象墓碑一样。除了这些椴树,园子里既没有灌木,也没有草丛。人行小道被人踩得很坚硬,而且黑得象生铁。露出隔年腐叶下的地面,也跟 漂在积水中的浮萍一样,长满了霉污。
萨沙拐了个弯儿,向邻街的木栅栏走过去,在一棵椴树下站住了。他眨眨眼瞅一下邻家的模糊的窗户,便蹲下去,两手拔开一堆落叶——露出一棵大树根,旁边 有两块砖,深深陷在土里。他把砖掀开,下边是屋顶上使的烂洋铁皮,再往下边是一块方板。于是,最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沿树根子穿下去的一个大窟窿。
萨沙划了一根火柴,点着蜡头,**窟窿里去,然后对我说:
"你瞧吧!可别害怕……"
他自己显然有点害怕了,手里的蜡直哆嗦,脸色发青,嘴唇撇得很难看,眼睛湿汪汪的;另一只空着的手,慢慢背到**后面去。我也害怕了。我小心翼翼地向 树根下面的洞底望去。树根成了这个洞的屋顶——萨沙在洞底里点上三支蜡,满洞发出蓝色的光。洞身相当大,有一只提桶那么深,可是比提桶还要大些。旁边嵌满 小片的彩色玻璃和茶具的碎瓷片,中间微微隆起的地方,盖上一片红布,底下搁着一口用锡纸糊成的小棺材,半面盖着一块小布片,跟棺材罩一样,布片边沿底下翘 起小雀儿的灰色爪子和长着尖喙的嘴。棺材后边搁一张灵台,台上搁着一个铜的护身十字架。三支长长的蜡点在灵台的周围,蜡台上贴着包糖果的黄的和白的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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