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利斯朵夫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便到阿娜房里去了。他心里非常不安,需要和她谈话,他走到门口,旋着门钮,不料门拴上了,便轻轻敲了一会:没有回音。他拿嘴巴贴在锁孔上,先是低声的,继而是迫切的哀求……毫无动静,毫无声息。他以为阿娜睡着了,但觉得自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因为竭力要听屋子里的声音,他把脸紧贴在门上:一股好似从门内透出来的气味使他吃了一惊,便低下**,仔细辨了辨,原来是煤气。他登时浑身冰冷,拚命的推房门,也顾不得会不会惊醒巴比了;可是房门动都不动……他想出来了:跟阿娜的卧室相连的盥洗室内有一个小煤气灶,一定是被她把龙头旋开了。非砸开房门不可。克利斯朵夫虽然慌乱,头脑还清楚,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让巴比听见。他把全身的重量压在门上,悄悄的使劲一顶。那扇坚固而关得很严的门只格格的响了一下,还是不动。阿娜的卧室和勃罗姆的书房中间另外有扇门相通。他便绕进书房,不料那扇门也关上了。这儿的锁是在外边的,他想把它拉下来,可是不容易。他先得撬去木头里的四只大螺丝钉,但身边只有一把小刀,黑洞里什么都看不见,又不敢点火,怕把煤气引着了,连屋子都炸掉。他**索了半日,终于把刀尖旋进一只螺丝,接着又旋进了另外一只,刀尖断了,手也弄破了;那些螺丝钉又是异样的长,怎么也旋不出来。浑身淌着冷汗,又焦急又狂乱,他脑子里忽然浮起一幅童年往事:似乎看到自己十岁的时候被关在黑房里,撬去了锁逃出屋子的情形……终于最后一只螺丝退下了,锁也拿下来了,掉下许多木屑。克利斯朵夫冲进房间,打开窗子,立刻吹进一阵冷风。克利斯朵夫撞着家具,在黑暗中找到了床,**索着,碰到了阿娜的**,颤危危的手隔着被单**到一动不动的腿,直**到她的腰:原来阿娜坐在床上发抖。煤气还没有发生作用:屋子的天顶很高,窗户都不大紧密,到处有空气流通。克利斯朵夫把她搂在怀里。她却气愤愤的挣扎着,嚷道:“去你的罢!……你来干什?”
她把他乱打一阵,可是感情太激动了,终于倒在枕上,大哭着说:“哎哟!哎哟!得重新再来的了!”
克利斯朵夫抓着她的手,拥抱她,埋怨她,和她说些温柔而又严厉的话:“你死!你自个儿死!不跟我一块儿死!”
“哼!你!”她这话是表示一肚子的怨恨,意思之间是说:“你,你是要活的。”
他责备她,想用威吓的方法改变她的主意:“疯子!你不要把屋子炸掉吗?”
“我就是要这样,”她气哼哼的嚷着。
他挑动她宗教方面的恐惧,这一下果然中了她的要害。他才提了两句,她就嚷着要他住嘴。他却不顾一切的说下去,认为唯有这样,才能唤醒她求生的意志。她不出声了,只抽抽搭搭的打呃。他说完了,她恨恨的回答:“现在你快活了罢?你做得好事!把我收拾完了,教我怎么办?”
“活下去啊,”他说。
“活下去!你不知道不可能吗?你一点儿都不知道,一点儿都不知道!”
“什么事呢?”他问。
她耸了耸肩膀:“你听着。”
于是她用简短的断续的句子,把她一向瞒着的事统统说了出来:巴比的刺探,铺灰的经过,萨米的事,狂欢节,无可避免的羞辱等等。她说的时候也分不出哪些恐惧是有根据的,哪些是没有根据的。他听着,狼狈不堪,比她更分不出真正的危险与假想的危险。他万万想不到人家暗地里钉着他们。他想了解这个情形,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对付这一类的敌人是没办法的,他只是没头没脑的气疯了,唯一的念头是想打人。
“干吗你不把巴比打发走呢?”他问。
她不屑回答。把巴比赶出去当然比让巴比待在这儿更危险;克利斯朵夫也懂得自己问得无聊。许多思想在他脑子里冲突;他想打定一个主意,立刻有所行动。他握着**的拳头说:“我要去杀他们。”
“杀谁?”她觉得这些废话不值一笑。
他勇气没有了。周围埋伏着奸细,可是一个也抓不到,每个人都是奸党。
“卑鄙的东西!”他垂头丧气的说了一句。
他倒在地下,跪在床前,把脸紧贴着阿娜的**。——两人一声不出。她对于这个既不能保卫她又不能保卫自己的男人,觉得又可鄙又可怜。他的脸感觉到阿娜的**在那里冷得发抖。窗子开着,外面气温很低;明净如镜的天空,星都打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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