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村口耿士家的小园子前面,天已经全黑了。他敲着门,直着嗓子叫耿士。耿士打开窗来,神色仓皇的出现了。他在暗中探望,问:“谁啊?叫我干吗?”
苏兹喘着大片,兴高采烈的嚷道:“克拉夫脱……克拉夫脱明天到……”
耿士莫名片妙,只认出了他的声音:“苏兹!怎么啦?这么晚赶来什么事啊?”
苏兹又说了一遍:“他明天到,明天早上!……”
“什么?"耿士一点儿**不着头脑。
“克拉夫脱!”
耿士把这句话想了一会,忽然很响亮的叫了一声,表示他明白了:
“我就来!"他喊道。
窗子重新关上。他在石阶上出现了,手里拿着灯,望园子里走过来。他是个身材矮小的老头儿,挺着大肚子,脑袋也很大,灰色头发,红胡子,脸上和手上都有雀斑。他衔着一个瓷烟斗,迈着细步走来。这个和善而有点迷迷忽忽的人,一辈子从来不为什么事着急的。可是苏兹带来的新闻也不免使他一反常态,兴奋起来;他把短短的手臂跟手里的灯一起舞动着,问:“真的?他到这儿来吗?”
“明天早上,"苏兹好不得意的扬了扬电报。
两位老朋友到凉棚底下坐在一条长凳上。苏兹端着灯。耿士小心翼翼的展开电报,慢慢的低声念着;苏兹又从他肩头上高声念着。耿士还看了电报四周的小字,拍发的时刻,到达的时刻,电文的字数。随后他把这张宝贵的纸还给了苏兹。苏兹得意的笑着,耿士侧了侧脑袋瞧着他说:“啊!好!……啊!好!”
耿士想了一会,吸了一大口烟又吐了出来,然后把手放在苏兹膝盖上,说道:
“得通知卜德班希米脱。”
“我去,"苏兹说。
“我跟你一块儿去,"耿士说。
他进去放下了灯,马上回出来。两个老人手挽着手走了。卜德班希米脱住在村子那一头。苏兹和耿士一路说着闲话,心里老想着那件事。忽然耿士停住脚步,用手杖望地上敲了一下:“啊!该死!……他不在这儿!……”
这时他才记起卜德班希米脱下午到邻近一个城里开刀去了,今晚要在那边过夜,而且还得待上一二天。苏兹听了这话慌了。耿士也一样的发急。卜德班希米脱是他们俩非常得意的人物;他们很想拿他来做面子的。因此两人站在街上没了主意。
“怎么办?怎么办?"耿士问。
“非教克拉夫脱听一听卜德班希米脱的唱不可,"苏兹说。
他想了想又道:“得打一个电报给他。”
他们就上电报局,共同拟了一个措辞激动的长电,简直教人弄不明白说的是什么。发了电报,他们走回来。
苏兹计算了一下:“要是他搭头班车,明天早上就可以到这儿。”
但耿士认为时间已经太晚,电报大概要明天早上才送到。苏兹摇摇头;两人一起说着:“事情多不巧!”
他们俩在耿士门口分手了;耿士虽然和苏兹友谊那么深,可决不至于冒冒失失的把苏兹送出村口,回头再独自在黑夜里走一段路,哪怕是极短的路。他们约定明天在苏兹家里吃中饭。苏兹又望望天色,不大放心的说:“明儿要能天晴才好!”
自命为通晓气象的耿士,郑重其事的把天色打量了一会,——(因为他也象苏兹一样,极希望克利斯朵夫来的时候能看到他们的地方多美)——说道:
“明儿一定是好天。”
这样,苏兹的心事才轻了一半。
苏兹回头进城,好几次不是踏在车辙里差点儿跌交,就是撞在路旁的石子堆上。回家之前他先到点心铺定了一种本地著名的饼,快到家了,又退回去到车站上问明车子到达的时刻。到了家中,他和莎乐美把明天的饭菜商量了老半天。这样以后,他才筋疲力尽的上床;可是他象圣诞前夜的小孩子一样兴奋,整夜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一刻儿都没睡着。到半夜一点,他想起来吩咐莎乐美,明天中上最好做一盘蒸鲤鱼,那是她的拿手菜。结果他并没去说,而且也是不说的好。但他仍旧下了床,把那间预备给克利斯朵夫睡的卧室收拾一番:他十二分的小心,不让莎乐美听见声音,免得受埋怨。他提心吊胆,唯恐错失了火车的时刻,虽然克利斯朵夫在八点以前决不会到。他一大早就起身了,第一眼是望天:耿士说得不错,果然是大好的晴天。苏兹蹑手蹑脚的走下地窖,那是因为怕着凉,怕太陡的梯子而久已不去的;他挑出最好的酒,回上来的时候脑门在环洞高头重重的撞了一下,赶到提着满满的一篮爬完梯子,他以为简直要闭过起去了。随后他拿着剪刀往园子里去,毫不爱惜的把最美的蔷薇和初开的紫丁香一起剪下。随后他回到卧室,性急慌忙的刮着胡子,割破了两三处,穿扮得齐齐整整,动身往车站去了。时间还只有起点。尽管莎乐美劝说,他连一滴牛奶都不肯喝,说克利斯朵夫到的时候一定也没用过早点,他们还是回来一起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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