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可不知道,他还不懂什么叫**情。但他们在一块儿的时候,有时他会象初交那天在松林中一样,觉得心荡神驰,身上一热,血都上了头脸。他怕了。两个孩子不约而同的、慌慌张张的在路上忽前忽后,彼此躲开;他们假装在灌木丛中我桑实,只不懂为什么心会这样乱。
在他们的信里头,这些感情表现得尤其热烈,而且也不用怕和事实抵触,自欺其人的幻想丝毫不受妨碍。他们每周要通信二三次,都是热烈的抒情的表现,差不多不谈实际的事,只用晦涩的文句提出一些严重的问题,常常从极度的兴奋一变而为绝望。他们互称为"我的宝贝,我的希望,我的爱,我的我"。他们滥用"灵魂"这个字眼,把自己可悲的命运描写得可歌可泣,一方面又因为把自己的苦难扰乱了朋友而难过。
“亲爱的,我很生气,"克利斯朵夫写道,"因为我给了你痛苦。我受不了你痛苦:你不应该痛苦,我不愿意你痛苦。(他在这两句下面划了一道线,把信纸都戳破了。)要是你痛苦了,我哪儿去找生活的勇气呢?要你快乐了,我才会快乐。噢!你快乐吧!所有的苦难都给我吧,那是我乐于忍受的!你得想到我!爱我!我需要人家爱我。你的爱情之中有股暖气,可以给我生命。唉,你真不知道我冷得发抖呢!我心里仿佛是寒风凛冽的冬天。噢!我拥抱你的灵魂。”
“我的思想**你的思想,"奥多回答。
“我把你的头抱在手里,"克利斯朵夫又写道;"凡是我嘴上没有说过的,将来也不会说的,都由我整个的心灵来表现。我拥抱你,象我爱你一样的热烈。你瞧罢!”
奥多假装怀疑他:“你爱我,是不是象我爱你一样呢?”
“噢!天哪!"克利斯朵夫嚷道,"岂止一样,而是十倍、百倍、千倍于你!怎么!难道你不觉得吗?你要我怎么样才能打动你的心呢?”
“我们的友情多美啊!”奥多叹道。"从古以来可有这样的感情吗?多甜蜜,多新鲜,跟梦一样。但愿它别消散了!要是你不爱我了,我怎么办呢?”
“亲爱的,你多糊涂,"克利斯朵夫回答。"原谅我责备你,这种小心眼儿的恐惧使我愤慨。你怎么能问我会不爱你呢?对于我,活着就是为爱你。哪怕是死也消灭不了我的爱。你要毁灭我的爱也办不到,纵使你欺骗我,使我心碎肠断,我一边死一边还要祝福你,拿你感应于我的爱来祝福你。你这种忧虑是对不起人的,千万别再拿这些念头来使你自己受罪,使我伤心!”
可是过了一星期轮到他这么写了:
“三天以来,我听不到你的一言半语。我浑身发抖了。你把我忘了吗?想到这点,我的血都凉了……对啦,你把我忘了……前天,我已经觉得你对我冷淡。你不爱我了!你想离开我了!……告诉你:你要忘了我,欺骗我,我会杀死你象杀条狗一样!”
“亲爱的,你侮辱我,"奥多**着说。"你使我流泪。我可是冤枉的。可是你爱怎办就怎办罢。你对我可以为所欲为,甚至你毁灭了我的灵魂,我还会留下一道光明来爱你!”
“神灵在上!"克利斯朵夫嚷道。“我使我的朋友哭了!……咒我罢!打我罢!把我摔在地下罢!我该死!我不配受你的爱!”
他们信上的地址有特别的写法,邮票有特别的粘法,斜粘在信封的右下角,表示跟他们写给普通人的信不同。这些孩子气的玩艺儿对他们的确有爱情那样神秘的魅力。
有一天,克利斯朵夫教课回来,在一条邻近的街上看见奥多跟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亲热的谈着笑着。克利斯朵夫的脸发了白,瞅着他们,看他们在拐角儿上不见了。他们没有看见他。他回到家里,仿佛乌云遮着太阳,一切都黑了。
下星期日见面的时候,克利斯朵夫先是一句不提。溜跶 了半小时,他才声音嘶嗄的说:“星期三我在十字街头看到你的。”
“哦!"奥多回答了一声,脸红了。
克利斯朵夫接着说:“那天不光是你一个人呢。”
“是的,我跟别人在一块儿。”
克利斯朵夫咽了口唾沫,假装若无起事的问:
“跟谁呢?”
“我的表兄弟法朗兹。”
“哦!”
克利斯朵夫停了一会又说:“你没跟我提过他。”
“他住在莱纳巴哈。”
“你跟他常见面吗?”
“他有时到这儿来的。”
“你也上他那儿去吗?”
“有时候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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